第20章 三合一(1 / 2)

嫁給一個和尚 羅青梅 16182 字 8個月前

李瑤英醒來的時候, 聽到一片此起彼伏的悲涼哭聲。

床榻前跪了一地的侍女, 個個驚惶不安, 不停拭淚。門前、窗外、回廊裡人影幢幢, 刻意壓低的交談聲中時不時響起幾聲抽泣。

瑤英茫然了片刻,坐起身,發現手邊揉皺的戰報。

阿兄死了。

她以後沒有哥哥了。

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不在了。

永遠站在她身前保護她、把她捧在掌心裡疼愛的兄長,再也見不到了。

從此以後, 這處處風霜刀劍的亂世, 隻剩她自己一個人。

阿兄,彆丟下我,我害怕。

瑤英呆呆地坐著, 一動不動。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不該自不量力地試圖更改李仲虔的命運。明明知道李玄貞會是最後的勝者, 她為什麼不明智一點, 選擇投靠李玄貞呢?

那樣的話, 她不必這麼小心翼翼,不必瞻前顧後, 事事謹慎。

可李仲虔是她相依為命的兄長啊!

是抱著不能下地的她去庭前看杏花的兄長, 一日複一日耐心喂她吃藥、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讀書的兄長,是不顧生死、孤身一人穿過戰場,從死人堆裡救出她, 背著重病的她翻山越嶺, 徒步走了千裡路的兄長。

瑤英低頭, 從枕邊摸出那枚李仲虔送她的明月珠, 閉了閉眼睛。

即使知道他們隻是李玄貞成長道路上毫不起眼的犧牲者,即使保護兄長的代價是無故嘔血、和天命之子為敵,她也在所不惜。

可是那一天還是來了。

他們說好一起去東都看賽龍舟的,她連衣裳都準備好了。

瑤英攥緊明月珠,眼淚掉了下來。

阿兄,你騙人。

你答應我會平安回來的。

侍女們哭出了聲:“貴主,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大王生前最疼惜您了……”

這幾聲嚎哭像水倒進沸騰的油鍋裡,立即炸開了鍋,守在屋外庭前的仆人、侍女、府中姬妾全都跟著放聲嚎啕大哭。

連綿的哭聲中,一道高大的身影穿過長廊,撥開烏壓壓的人群,大踏步走進內室,走到瑤英跟前,單膝跪地。

“謝某唐突,請公主恕罪。”

言罷,站起身,抓起瑤英的手,扶她下床,扯過一件披風將她從頭到腳裹住。

侍女們驚叫出聲,慌忙爬起來阻止:“放肆!”

謝青沒有理會侍女,扶著瑤英的胳膊,讓她站穩。

瑤英臉色蒼白,神情恍惚,雙腿綿軟,剛下了地,整個人往下栽倒。

謝青猶豫了一下,打橫抱起她,出了內室。

徐彪和一隊身穿窄袖袍的護衛已經等在長廊外,一行人跟上謝青,把他圍在最當中,護送瑤英出府,送她上了一輛馬車。

車輪軋過青石磚地,軲轆滾動。

瑤英靠著車壁,眼神空茫。

掌心裡的明月珠滾落出來,砸在車廂裡,咕咚一聲。

瑤英望著明月珠,呆呆地出了一會兒神。

耳畔仿佛響起李仲虔低沉的笑聲,帶著掩不住的得意:“喜歡嗎?”

“拂林國的夜光壁,也叫明月珠,阿兄一看到它就想到我家小七了。”

“小七,彆怕,阿兄來接你了。”

瑤英抿唇,俯身撿起明月珠,攏進掌心,緊緊握住。

她不能倒下。

沒有親眼看到李仲虔的屍首,她不相信他死了!

瑤英抬手拂去眼角淚花,掀開車簾:“這是去哪裡?”

謝青騎馬跟在馬車旁,答道:“公主,秦王吩咐過,若是他出了事,即刻送您出城。”

瑤英眼眶發熱,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定下神。

“消息是誰散播開的?”

謝青答:“公主,兵部也收到戰報了,現在所有人都知道秦王遇伏身死,您必須儘快出城。”

瑤英搖搖頭:“不,我不能走。”

她雙唇微顫,不想再落淚,仰起臉看向遠方。

“戰報未必屬實,阿兄可能還活著,或許他隻是身負重傷……我得留下來。”

謝青垂眸,望著瑤英那張如明珠一般在夕暉照耀下散發出淡淡清冷光澤的臉龐。

“公主,假如消息屬實呢?您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不錯,我隻是個閨閣女子,扛不了刀,舉不起劍,那我也不能棄阿兄於不顧。”

瑤英眼簾抬起,神情平靜,“若消息是假,我查清實情,等著阿兄回京。若他隻是受傷被圍,我想辦法勸聖上出兵援救。若……若他真的陣亡,我親自去戰場為阿兄收屍,扶棺歸葬。”

這一世,她不能讓李仲虔再落得一個屍骨無存。

她要帶他回家。

謝青沉默了一會兒,神色凝重:“公主,聖上看重太子,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尋門路討好東宮。自從福康公主悔嫁、葉魯酋長求娶您,他們就想逼迫您代嫁,以此來向東宮獻媚,他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秦王在時,沒人敢打上門來,現在秦王遇險,隻憑徐彪他們幾個護不住您。”

覆巢之下無完卵。

李仲虔性情暴戾,宵小之徒怕被他報複,不敢對李瑤英下手,現在他們沒了顧忌,李瑤英處境危險。

不必李玄貞和朱綠芸出麵,自會有汲汲營營之輩為他們奔走。

防不勝防。

裴公終究隻能護她一時。

瑤英握緊明月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謝青不由得心生感慨:“公主,您說的那些情況,其實秦王都想到了,秦王說隻要一日沒見到他的屍首,您肯定不會出京避禍。”

瑤英笑了笑:“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送我出城?”

謝青勒住韁繩。

“因為秦王還說,什麼事都沒有您的安危重要。隻要他出了事,不管他是死是活,我和徐彪隻需要記住一件事,也隻需要做一件事。”

他看著瑤英,“確保您的安全。”

瑤英喉嚨有些哽住,張了張嘴巴,雙眸迅速浮起淚光。

“公主,想要成為您的扈從,不僅要贏了比武,還必須先和秦王過幾招。”

謝青一邊示意徐彪等人繼續往前走,一邊道,“兩年前,我贏了比武,秦王要試試我的身手,我接了秦王幾錘,秦王問我,假如他和公主同時遇險,我會救誰。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救公主。”

李仲虔是秦王,謝青的回答無疑會得罪他,從而失去成為扈從的機會。

謝青知道自己應該回答得更圓滑一點,但他不屑撒謊。

李仲虔並沒有發怒。他哈哈大笑,拍了拍謝青的肩膀:“記住你的回答,不管發生什麼事,你的職責是保護公主。”

謝青看著瑤英,握住佩刀刀柄,堅定地道:“公主,時至今日,我的回答還是一樣的,不管時局如何,我隻記得一件事:保護您。”

瑤英苦笑,抬手撫了撫發鬢,悲傷中亦有中說不出的風情。

“阿青,京中兒郎私下裡說我是他們生平未見的絕色,你呢,你覺得我美嗎?”

謝青愣了好一會兒,道:“公主花容月貌,明豔無儔。”

瑤英淡淡一笑:“我母親是謝氏女,我父親是魏朝皇帝,我是世人口中的京中第一美人,東宮的人想要斬儘殺絕,其他人欲將我占為己有,葉魯酋長虎視眈眈,還有更多的人早就在暗中謀劃,你覺得我逃出長安就安全了嗎?”

謝青沉默。

“阿青,你打過仗嗎?上過戰場嗎?”

謝青搖搖頭:“我從小練武,不過並未上過戰場。”

瑤英渾身無力,靠在車窗上,遙望南麵瓦藍的天空。

她已經徹底平複思緒,也想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李仲虔在一日,她能安生一日,李仲虔不在了,無人鎮住那些魑魅魍魎,她就是砧板上的肉。

她能逃到哪裡去?

高貴的出身和出眾的美貌是上天的饋贈,但是當這份饋贈引來惡人的覬覦時,美貌就成了禍患。

李仲虔沒有爭位之心,早就想過帶她和謝貴妃離開,然而天下大亂,硝煙彌漫,不管他們逃到哪裡都躲不開是非。

不說其他的,光是李家的仇人和環伺魏朝的各大勢力就不會放過他們。

瑤英低頭,把明月珠收回袖子裡,“五歲那年,我被拋棄在戰場之上,見過被成百數千的敵軍包圍是什麼樣的情景。我身邊的護衛是謝家、李家最忠實的家將,他們個個武藝高強,能以一當十。可是敵人實在太多了,多得密密麻麻,數都數不清。為了保護我,他們都死在了敵人的刀下。我不敢哭出聲,躲在護衛的屍首當中,泡在腥臭的血水裡,僥幸逃過一劫。”

這段記憶讓她從此見不得一絲血光。

“阿青,我相信你會寧死保護我,可是任你武藝再好,也不可能戰勝一支軍隊。”

謝青挺直脊背,想要反駁瑤英,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沒出聲。

公主說得對,他一個人不可能抵擋軍隊。

瑤英環顧一圈,目光在徐彪幾人臉上一一掃過去。

徐彪等人立刻勒韁停馬,恭敬地看著她。

“出了城,我的處境不會好多少,不如留在京中,至少現在沒人敢硬闖王府。”

瑤英聲音沙啞,眼神透出決然:“回王府。”

眾人應喏,撥馬轉身。

……

王府已經亂成一團,李仲虔身死,李瑤英被送出皇城,剩下的人六神無主,人心惶惶。

人人都知道二皇子和東宮之間有仇,如今二皇子死了,東宮會放過他們這些人嗎?二皇子得罪的那些貴人會怎麼處置他們?

還沒到天黑,府內已經謠言四起。

長史處置了幾個刁仆,站在李仲虔的院子裡抹眼淚,聽說瑤英回來了,大驚失色,倉皇奔出內院。

他急得聲音都變了調:“公主,您回來做什麼?”

瑤英鎮定地道:“此事無需多說,我不會丟下一切獨自出京。派人去兵部打聽,二哥怎麼會遇伏?”

長史歎口氣,沒有再勸。

公主自小體弱多病,又在顛沛流離中長大,不曾像二皇子那樣玩世不恭,性子始終寬和仁厚,他知道自己勸不了她。

瑤英問:“我阿娘呢?”

長史回答說:“貴妃很安全。”

“不要讓她知道二哥的事。”

長史歎口氣,謝貴妃那個樣子,就算當麵告訴她李仲虔死了,她也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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