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下, 如銀似雪的劍刃指著李瑤英, 寒光閃閃。
李玄貞站在石階上, 瑤英立在階前。
相隔不過幾步的距離。
男人手中的長劍隻需要再往前探幾分, 就能劃破小娘子嬌嫩的皮膚。
瑤英慢慢抬起眼簾,臉上掠過一絲笑影。
“長生哥哥要殺了阿月嗎?”
她輕聲問,綠鬢朱顏,長睫忽閃, 一雙秋水瀲灩的烏黑眸子。
小時候的她喜歡這麼仰著小臉看人, 眨巴著又大又修長的眼睛,粉妝玉琢,珠圓玉潤, 像顆散發著柔和光澤的明珠, 和人撒嬌時, 卷翹的眼睫輕輕閃動, 每一下都像閃在人心上。
她笑盈盈看過來的時候, 很少有人能拒絕她的請求。
於是當她笑著喚他長生哥哥,請他幫她捏一個泥人的時候, 他點頭應了下來。
那個泥人卻是她準備送給李仲虔的禮物。
李玄貞手腕輕輕顫了顫, 月華在他臉上籠了層淡淡的陰影,辨不出喜怒。
鄭璧玉神情困惑。
長生哥哥這個稱呼她很耳熟。
李玄貞小字璋,唐氏怕他養不活, 另給他取了一個寓意吉祥的俗名:長生奴。
從前隻有唐氏這麼叫李玄貞, 後來唐氏不在了, 這世上能這麼喚李玄貞小名的隻有朱綠芸一個人。
七公主怎麼會知道李玄貞的小名?
鄭璧玉遲疑了一下, 道:“大郎……”
勸阻的話還沒說出口,李玄貞沉了臉,冷聲道:“你們都下去。”
鄭璧玉眉頭緊蹙,回頭看一眼瑤英,見她鎮定自若,心中愈發疑惑,臉上卻不露出,帶著宮人內侍離去。
晚風輕輕拍打著廊下的幾盞竹骨燈籠,朦朧的光暈跟著慢悠悠地打晃兒。
瑤英往前走了一步。
劍尖離她凝脂般的脖頸堪堪隻有半指,她仿佛能感受到寶劍渴飲人血的凜冽殺意。
她眼中毫無俱意,提著裙角,雙眸一眨不眨,繼續往前走。
李玄貞握緊長劍,凝眸俯視著她,一動不動。
瑤英踏上石階。
叮的一聲響,就在劍刃即將吻上她頸子的那一刻,李玄貞猝然收劍,往後退了一步,劍尖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怪響。
他沒做聲,偏開視線,扔掉了寶劍。
“彆那麼叫我。”
李玄貞冷冷地道。
瑤英看著燈影中如一捧細雪的長劍,出了一會神,改口道:“長兄。”
李玄貞神色冷淡。
瑤英接著改口:“太子殿下。”
李玄貞仍然沒有應她,沉默了一會兒,問:“為什麼想見我?”
瑤英篤定地道:“謝超送回的消息,想必東宮已經聽說了。”
武將大多是寒門出身,而李玄貞正是寒門爭相效忠的對象,朝中大將有近一半曾和他並肩作戰,他們和東宮保持著密切的來往,戰場上的任何線報都瞞不住東宮。
瑤英向各方求援,沒有一點回音,一定是東宮先發了話,所以沒人敢對她伸出援手。
李玄貞沒說話。
瑤英知道他這是承認了,攥緊手指。
東宮果然知道李仲虔現在身陷重圍,派出援軍刻不容緩,不能再耽擱了。
李玄貞似笑非笑,用一種嘲諷的口吻道:“七妹想求我救李仲虔?彆費口舌了。”
讓他救李仲虔,簡直是癡人說夢!
事實上,東宮不僅不會出手救人,還打算趁此機會永絕後患。
就算李瑤英拿出那個泥人,他也不會出手救仇人之子。
“我知道太子殿下必然不會答應。”
瑤英聲音乾澀,神情平靜,一字字道,“所以我們來做一個交易,你派出飛騎隊救出我阿兄,我代替福康公主嫁去葉魯部,如何?”
飛騎隊隻聽他的號令。
夜風輕拂,竹骨燈籠罩下搖曳的燈影。
李玄貞瞳孔一縮,垂眸看著瑤英,神情震驚,憤怒,憎惡。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做交易?”
他扭開臉,仿佛很不屑的樣子。
“我明白,太子殿下恨我阿娘,恨我阿兄,殿下覺得是我阿娘逼死了唐皇後,你曾說過,要我阿娘也嘗一嘗受辱的滋味。”
瑤英低頭,理了理袖子,直挺挺地朝李玄貞跪了下去。
摩羯紋地磚鋪設的廊道堅硬冰涼,隔著幾層紗羅織料,雙膝隱隱生疼。
瑤英直直地跪著,抬起頭,“我代阿娘於殿下麵前受辱,殿下可覺得暢快?”
李玄貞詫異地看著她,臉上神情微微抽搐。
瑤英跪著沒動,迎著他譏諷的目光,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現在我們可以談交易了嗎?”
她問,語調平靜。
李玄貞這回沉默得更久,上前一步,冰涼的手指挑起瑤英的下巴。
粗糙的指腹摩挲肌膚,像刀背刮過一樣。
瑤英想起這雙手曾經掐著自己的咽喉,讓自己無法呼吸,不禁輕輕戰栗起來。
李玄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冰冷:“七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瑤英坦然回望,神情堅定,沒有一點動搖。
就像當年他給她選擇的機會,她義無反顧掉頭就走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李玄貞手指驀地捏緊:“七妹,我給過你機會。”
瑤英迎著李玄貞冰冷的注視,微微一笑,雖然跪著,氣勢卻一分不減:“太子殿下,我阿娘是謝氏女,阿兄是李仲虔,這一點永遠、永遠不會變。”
她天生不足,三歲之前,謝滿願衣不解帶地照顧她,她才能活下來。
三歲之後,李仲虔照料她長大,教她讀書寫字,從戰場中救下她,兄妹倆相依為命。
母親和兄長是她的親人,她不會為了自保和李仲虔斷絕關係,即使這麼做會徹底惹怒李玄貞。
李玄貞嘴角一扯,鬆開手,背過身去。
“李仲虔活不了幾天,我用不著和你做交易。沒了李仲虔的庇護,即使裴公能勸聖上收回賜婚旨意,我也有辦法逼你同意代嫁。七妹,你還是沒有和我交易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