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太小看人了。”
李玄貞挽起韁繩:“是啊,我太小看人了。我總是告訴自己,李德是天子,他有他的不得已,天下還未一統,我不能因為一己私仇殺了他,所以我先朝李仲虔下手,世子之位是阿娘用命換來的,誰也彆想搶走。”
他沉默了很久,這些年的過往一一閃過腦海。
“阿月給過我機會……如果那時候我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她的善意,就不會有後來的這些事。”
他太執拗了。
“我和李德有什麼分彆?”
時逢亂世,大好男兒,
不思重振山河,平定亂世,解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因為母親的遺願是非不分,渾渾噩噩。阿月被逼得走投無路,依然能在私仇和大義中果斷選擇大義,他有結束亂世的抱負,卻心胸狹窄,縱容下屬陰謀算計忠良之後。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他為心魔所困,根本不配為一國儲君。
“玉娘,你是一個好母親。”李玄貞輕輕踢一下馬腹,“好好教我們的兒子,彆讓他像我這樣。”
鄭璧
玉點點頭:“你放心。”
駿馬邁開馬蹄,漸漸走遠。
就在此時,城門方向傳來如雷的馬蹄聲,煙塵狂卷,數十騎快馬奔馳而來。
“太子殿下——”
為首的裴都督一聲大吼:“留步!”
李玄貞沒有回頭。
裴都督怒吼:“殿下,聖上有令,殿下再往前踏出一步,我等就放箭了!”
李玄貞依然沒有回頭。
快馬衝上橋頭,裴都督咬了咬牙,沉聲道:“放箭!”
金吾衛應喏,彎弓引弦,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連響,羽箭如蝗雨,罩向李玄貞。
李玄貞策馬向西而行,背影堅定孤絕。
阿月還活著,他還有恕罪的機會,不管阿月會不會原諒他,他都要去救她。
從前的那個李玄貞已經死了。
裴都督到底不敢下殺手,隻能目送李玄貞的身影消失在脈脈柳煙中,回宮複命。
“聖上,太子殿下走了。”
李德肩上的劍傷還沒好,聞言,哇的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
唐盈用命換來的儲君之位,李玄貞真的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半輩子的心血,就這麼廢了!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
李德看著奏章上鮮紅的血跡,雙手直哆嗦。
他最珍愛的兒子也棄他而去了。
禦案前香煙嫋嫋。
……
李玄貞離了長安,快馬加鞭,吃喝都在馬背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涼州。
涼州當地官員大吃一驚,李玄貞叫來守將,一一部署下去,眾將得令。
他換了匹良馬,灌滿水囊,帶上幾匹預備換乘的空鞍馬,踏上西行之路。
當巍峨的祁連山脈出現在天際儘頭處時,他戴上氈帽,換上厚實的皮襖,晝夜不停,繼續趕路。
北戎警戒森嚴,嚴禁漢人入關,好在他出發前得到親兵的線報,一路上避開對方的崗哨關卡,有驚無險地進入河隴地區,偶爾撞見一隊巡邏的北戎兵,被對方盤問,他二話不說直接斬殺對方,搶走對方的馬匹,然後迅速換一個方向前行。
四野茫茫無垠,風聲呼嘯,天地間不見其他顏色,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
這一日,他已經三天沒吃飯了,又累又餓又冷又渴,越過白雪覆蓋的山嶺時,突然聽到一聲銳響。
一支鐵箭劃破風雪,激射而出。
李
玄貞身子後仰,躲開鐵箭,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駿馬受驚,揚起前蹄,高亢嘶鳴。
幾個黑影從雪地中竄起,撲到山道前,勒住驚馬,其中一人走到李玄貞跟前,一刀斬下,氣勢淩厲。
凜冽的被風吹開他臉上的亂發,一雙陰冷的鳳眼。--
李玄貞一個打滾躲開那柄長刀,撕開臉上的麵罩。
對方認出他,怔了片刻,隨即,鳳眸裡騰起熊熊
燃燒的怒火,抬臂橫刀,麵容猙獰。
李玄貞看著對方,沒有做出還擊的動作:“李仲虔,明月奴還活著。”
他一直派人跟著李仲虔,知道他在這一帶尋找李瑤英的屍身,來河隴就是為了告訴李仲虔這個消息。
聽到妹妹的名字,李仲虔渾身一震,硬生生停下手中長刀,鳳目怒張,上前一步,抓住李玄貞的衣領:“你說什麼?”
聲音嘶啞,雙眸血紅,眼神陰沉,像是要生啖他的血肉。
“我沒有騙你。”李玄貞一字字道,“我以性命起誓,她還活著,葉魯部覆滅的時候,她被海都阿陵擄走了,消息是從北戎那邊傳來的,千真萬確。”
李仲虔一語不發,眼睛紅得似要滴出血來,緊攥著李玄貞衣領的手滾過一陣陣的戰栗。
他看向旁邊的親兵,動作詭異。
親兵跪倒在地,聲音輕顫,朝他點頭:“郎君,您不是在做夢!您沒有瘋!七公主還活著!”
李仲虔血紅的眼睛閃現幾絲亮光,“明月奴還活著……”
這些天他一次次夢見小七,夢見她伏在他膝前撒嬌,夢見她高高興興地邁開腿學走路,夢見她從昏迷中醒來,看到他的臉,雙眼放光:“阿兄,你還活著!”
他夢見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帳篷裡哭泣,周圍都是粗魯的葉魯部人,她哭著叫他的名字,要他去救她。他想救她,可是身體卻一動不能動,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眼前隻有一片灰茫茫的荒野。
有時候他夢見自己找啊找,找了很久都沒找到她,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吃吃地笑:“七公主還活著呀?你在找什麼?”
夢中的李仲虔欣喜若狂,對啊,他好傻,小七還活著呢!
醒來後,他呆呆地靠在山洞裡,回味剛才的那個夢。
夢境有多美好,蘇醒的那一刻就有多撕心裂肺。
千裡之外的李玄貞突然出現在眼前,他以為這又是一場離奇的夢境。
親兵跪在他腳下,告訴他這不是夢。
小七還活著。
李仲虔轉過頭,直視李玄貞,鳳眸閃爍著冰冷陰鷙的寒光,銀芒一閃,長刀落下。
李玄貞朝後飛掠,躲開了這狠辣的一刀。
“明月奴在北戎,李仲虔,憑你這幾個人,怎麼救她出來?就算你能救她離開北戎,你們怎麼回中原?”
他立在雪地之中,麵容沉靜。
“沒有向導,沒有
指引,你多久才能找到她?一年?兩年?”
“李仲虔,我的人現在就在北戎牙庭,我有辦法在兩個月之內抵達伊州,你殺了我,誰帶你去救明月奴?”
李仲虔瞳孔翕張。
李玄貞道:“你我之間的賬,以後自有算清楚的一天。現在,我隻想先救出明月奴。”
李仲虔收了長刀。
什麼都比不上小七的安危重要。
小七,彆怕,等著阿兄,阿兄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