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貼著的地方暖洋洋的,瑤英覺得好受了點,下意識朝身影靠了過去,緊緊挨在他身邊,慢慢地,嬌軟的身軀整個貼了上去。
身影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塑。
折騰了一夜,油燈燃儘,冒出縷縷青煙。
瑤英時熱時冷,半夢半醒,睜開雙眼。
床前一片昏暗,一束清冷月光漫過窗扇照進屋中,落在床榻旁的男人身上,月華切過他的臉龐,疤痕淡去,勾勒出的線條深邃優雅,眼睫罩下一層淡淡的暗影,襯得那雙碧眸愈加清澈
幽深。
他眼眸低垂,豐潤的嘴唇輕輕翕動,口中念念有聲,在誦讀經文。
瑤英隻會幾句簡單的梵語,聽不懂他念的是什麼經,隻恍惚聽懂了幾個詞:解除病痛,無諸疾苦。
蘇丹古果然是釋門弟子,放下屠刀的時候,也會念經。
他念經的音調清冷宛轉,瑤英一句也沒聽懂,不過知道他是在為自己祝禱,心裡似有暖流湧過,踏實熨帖,身子漸漸沒那麼難受了,眼皮發沉,沉沉睡去。</這一次,瑤英睡得很安穩。--
當她再睜開雙眼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初露的日光傾灑而下,映在積雪上,窗前一片淺淺浮動的淡青天光。
瑤英藥性已散,動了動胳膊,渾身酸軟無力,掃一眼屋中,一愣。
蘇丹古靠坐在床榻前,雙目緊閉,像是睡著了。
他果真守了她一夜?
瑤英呆了一呆,回想起昨晚的種種狼狽,怕吵醒蘇丹古,沒敢起身,被褥底下的雙足動了動。
手腳慢慢恢複氣力,她身上乾爽舒適,精神充沛,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瑤英在被子底下輕輕扭動,慢慢挪到床榻另一側,視線回到蘇丹古身上。
他靠坐著,仍然是誦經時的姿勢,肩背緊繃,眼圈周圍一圈好像有些發青。
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居然會這麼體貼地照顧人。
瑤英凝望著蘇丹古,怔怔地出神。
……
她天生麗質,愛慕她姿容的少年郎不知凡幾,隻要她肯對他們笑一笑,他們可以為她搏命。
但那一腔熾烈如火的戀慕不過是少年人的一時熱血罷了,他們仰慕的是那個貌美如花、高高在上的公主,是第一美人,她不能當真。
瑤英知道,鄭景喜歡她,薛五喜歡她,裴家郎君喜歡她。
他們的喜歡不假,然而當她的性命和他們的前程不能兩全時,有幾人敢為她放手一搏?
就算是真心實意愛慕她的鄭景,也是在一時衝動之下才開口要她跟他一起走。
瑤英甚至可以確定一件事:假如李德或者李玄貞當著所有人的麵殺了她,京中那幫少年郎會憤怒李德無情,會為她惋惜,為她淚灑而下,為她拔劍而起,然後呢?
清醒過後的他們會繼續效忠李德父子,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他日,那些少年郎垂垂老矣,子孫滿堂,妻妾成群,可能會回想起香消玉殞的她,為她黯然神傷片刻。
並不是少年郎們無情無義,瑤英和他們連話都沒說上幾句,不必奢求其他。
在這世上,當她身陷絕境之時,能不遠千裡、義無反顧來救她的人,永遠隻有二哥李仲虔。
會不顧一切為她報仇的人,也隻有李仲虔。
所以,瑤英在為李仲虔奔波的時候,沒有哭哭啼啼找鄭景幫忙,而是以謝家的家財去和鄭家做交換。
和杜思南通信時,她以他最渴望的名望地位為誘餌,列出一條條足以讓他動心的前景。
當被海都阿陵逼至絕境,無路可逃,不得不求助於曇摩羅伽的時候,瑤英也是心計飛轉,字字句句帶著暗示之意,試圖以利益打動曇摩羅伽。
曇摩羅伽救了她。
卻不是因為她許諾的好處,也不是因為想和大魏結盟。
那時的她什麼都沒辦法保證,他根本沒把她的話當真。
瑤英後來認真思索過,曇摩羅伽之所以庇護她,也不是因為她幫助過蒙達提婆,因緣際會為他帶來水莽草。
他救她,隻因為他能救她。
哪怕曇摩羅伽時日無多,也會順手救下她這個陌生人。
他承諾庇護她,就真的昭告天下,讓她以效仿摩登伽女的名頭棲居佛寺,以逃離海都阿陵的覬覦。
現在又派蘇丹古護送她來高昌,助她早日還朝。
從始至終,他不需要她的感激,更不需要她拿出什麼來交換。
……
瑤英坐起身,想起上早課時,曇摩羅伽端坐佛殿,朝自己看過來的那道眼神。
他的眼神清冽出塵。
瑤英笑了笑,臉頰微熱。
蘇丹古行蹤詭秘,阿史那畢娑古裡古怪,曇摩羅伽對蘇丹古的信任也讓人側目。
她有種敏銳的直覺,蘇丹古那張疤
痕遍布的臉和他的眼睛不相配。
她懷疑蘇丹古的身份,這些天多次刻意試探。
他應該是有所察覺的,即使如此,待她一如既往。曇摩羅伽派他來保護她,他便好好守著她。
瑤英徐徐吐出胸腔間的一口濁氣。
不管曇摩羅伽、蘇丹古、畢娑師兄弟之間到底隱瞞了什麼,蘇丹古到底是什麼身份,那都是他們的事,她不該探尋他們的隱秘。
君以誠待之,她也該以誠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