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不到十八歲,就該像在中原時那樣,每天裝扮得漂漂亮亮、珠圍翠繞的,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
瑤英想了想,還是搖頭:“今天就算了,等我正式了結摩登伽女的事以後再說。”
李仲虔隻得隨她。
出了市坊,去王寺報信的親兵折返,回稟說:“佛子不在寺中,今天法會大典,佛子出行。”
瑤英眉頭輕蹙:“難怪今天市坊這麼冷清……”
她想起來了,大戰後曇摩羅伽要主持法會,誦經超度陣亡的將士,安撫民心。
他的腿不知道有沒有好點……
李仲虔示意親兵帶路:“大典在哪裡?我們過去看看。”
……
大典在王宮前的廣場舉行,一行人向王宮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越來越多,到了長街前,更是人頭攢動,水泄不通,高台下一片黑壓壓的信眾。
白袍藍衫的近衛軍駐守在長街幾條入口處,瑤英一行人來得太晚,被近衛攔在廣場外。
他們和其他擠不進去的百姓站在一起,遙望廣場。
風聲獵獵,經幡飄揚,氣氛莊重。
場中台下的百姓雖然多,但所有人虔誠地排著隊上前,除了僧人誦經之外,聽不見半句人聲。
瑤英站在人群中,仰望高台。
十數個身著華麗法衣的僧人們站在高台上,當中一人一身絳紅色袈裟,半邊肩膀袒露,率領眾人拈香。
拈香畢,他徐徐轉過身,麵向百姓,手握持珠,念出一串經文,音調宛轉,韻律優雅從容。
一時之間,廣場之上梵音大作,鼓樂繚繞,香霧嫋嫋,他屹立其中,身姿挺拔高挑,眉眼沉靜淡然,俊美清冷,周身似有佛光籠罩,不像塵世中人。
莊嚴肅穆的氛圍中,台下百姓無不深受感動,雙手合十,齊聲念誦佛號,還有人在小聲啜泣,聲音彙成一片湧動的洪流,久久盤旋在廣場上空。
李仲虔和親兵都不信佛,不過看到眼前此景,也不由得肅然起敬。
典禮結束,僧人和近衛簇擁著曇摩羅伽離去。
瑤英踮腳張望,他走下高台的動作沒有一絲異樣,看起來和沒事人一樣。
信眾開始在近衛的指揮下陸續退出廣場,瑤英和李仲虔轉身離開。
“阿兄,你剛才看到佛子了嗎?”
李仲虔點點頭:“看到了……果然風采出眾。”
見過人之後,他知道為什麼瑤英這一路對佛子讚不絕口了。
瑤英眉眼微彎。
兩人正說著話,遽然一道黑影從半空劃過,直直地朝瑤英砸了過來。
李仲虔眼疾手快,一把攥著瑤英後退。
砰的一聲響,一塊胡瓜砸在瑤英剛剛站立的地方,碎裂成幾瓣,瓜肉、汁水迸濺。
瑤英耳邊嗡嗡直響,還沒回過神,人群裡不知道哪個角落傳來一聲大叫:“她就是糾纏佛子的漢女!”
“她剛才一直在看佛子!”
熙熙攘攘的人群立刻炸開了鍋,無數道或厭惡或鄙視的視線朝瑤英看了過來,似萬箭齊發,轉眼就能把她紮成刺蝟。
“不知羞恥!”
“不要臉!”
很快,罵聲四起,瓜果漫天飛,信眾們揎拳擄袖,隨手抓起路邊小販籃子、貨架上的瓜果,朝瑤英的方向投擲。
李仲虔勃然變色,展臂把瑤英護在懷中,親兵們反應過來,拔刀圍住他們,舉刀擋開飛來的瓜果菜葉。
廣場上的信眾太多了,一層層人流湧上來,堵住了路口,叫的罵的大聲發問的,亂成一團。
李仲虔渾身肌肉賁張,怒而拔劍。
瑤英趕緊按住他的手:“阿兄,彆把事情鬨大,我們趕緊離開這裡。”
事情鬨大了,曇摩羅伽一定會為難。她確實糾纏他,敗壞了他的名聲,這些信眾仇視她,實屬正常。
李仲虔鳳眸冷冷地掃視一圈,麵色陰沉如水,攥著瑤英的手,護著她離開人群。
……
長街深處。
白袍輕甲的近衛騎士騎馬在前開道,一輛遍飾七寶珊瑚的馬車慢悠悠地駛過深巷,軲轆軲轆的車輪滾動聲和整齊的蹄聲中,忽然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一名近衛飛奔上前,對護衛馬車的畢娑道:“將軍!文昭公主被信眾圍住了!”
畢娑渾身一震,猛地一拉韁繩:“你說什麼?誰被圍住了?”
他話音未落,車簾晃動,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撥開紗簾,兩道清冷目光迸射而出,落在近衛身上。
近衛身上滾過一道戰栗,抱拳道:“王,文昭公主剛才出現在廣場上,觀看您主持法會,信眾認出她,把她圍住了……現在廣場那邊亂成一團,伍長請將軍示下,要不要驅趕百姓?”
畢娑遲疑了一瞬,朝車廂看去,道:“王,我親自去處理……”
“回去。”
車廂裡的人輕聲道,直接打斷他的話,語調平靜,仿佛很從容。
下一刻,他又道:“掉頭。”
分明是在催促了。
畢娑應是,下令掉頭,馬車速度加快,不再像剛才那樣慢條斯理。
等他們匆匆趕回廣場時,騷亂已經差不多平息了,近衛巴伊快步跑過來報信,道:“文昭公主怕出大事,讓她的親兵分開,把那幾個最激動的信眾引開了,現在人群已經散了。”
畢娑鬆口氣,還好沒出事:“公主呢?”
巴伊指了個角落的方向:“公主在那邊躲著,她說等人都散了再走,免得再生是非……”
他話還沒說完,嘴巴張大,神情驚詫。
車簾揚起,絳紅色袈裟掃過車轅,曇摩羅伽直接從車廂裡走了出來,雙眉略皺。
眾人目瞪口呆,慌忙去拿鋪地的金毯等物。
曇摩羅伽沉默不語,碧色雙眸睃巡一圈。
長街出口的地方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摔爛的瓜果。
今天的法會有幾千信眾聚集,就在剛才,有幾千人圍住她……
他手指捏緊佛珠,僧鞋踏過一地臟汙,一步一步朝巴伊指的方向走去。
角落裡,幾個親兵守著一個年輕女子,她鬢發散亂,素淨的灰色長裙上滿是瓜果汁水的汙跡,腳上的一隻靴子掉了,袖子的一邊劃了一條大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膚,手肘上有幾道微紅的印子。
聽到腳步聲,她抬頭望過來,看到一身袈裟的曇摩羅伽,神情錯愕,怔了一會兒,略有些尷尬。
“對不起。”她朝羅伽微笑,“我給法師添麻煩了。”
曇摩羅伽垂眸凝望她半晌,視線掃過她手上那幾道磕碰出來的紅印。
疼嗎?
他想問。
高台上還未撤下的經幡獵獵飛揚。
他紛亂的思緒一點一點收斂,淡淡地道:“上馬車,回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