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羊皮紙(1 / 2)

嫁給一個和尚 羅青梅 11028 字 8個月前

珠簾映著照進內殿的日光,書案前靜如深水。

有那麼一瞬間,李仲虔以為曇摩羅伽給出了否定的回答,因為他的神情太過鎮定,眼神太過從容,沒有一絲被當麵戳破心思的惱怒難堪。

他如此平靜,正說明他早就發現自己的心思,能一直隱忍克製,可見他謹守分寸。

但是瑤英並不知情,私底下和他相處時毫無防備!

李仲虔回過神,臉色鐵青:“法師是得道高僧,當持戒律,七娘天天和我提起法師,敬仰信賴之情,溢於言表,法師怎能不顧倫理,對她動男女之情?”

“莫非因為七娘以摩登伽女的身份入寺,才會讓法師誤會?”

曇摩羅伽搖搖頭:“由樂生貪……是我持戒不嚴之故,與公主無關,公主從一開始就向我言明摩登伽女隻是個借口。”

他在不知不覺中放縱自己去享受她的陪伴,縱容她的親近,如果沒有一年之期,他會繼續縱容下去。

諸行無常,一切皆苦。諸法無我,寂滅為樂……他是修行之人,這樣的經文,他隨口就能念誦,心中也早已參透其義,知曉情愛如夢幻泡影,轉瞬即逝,可是明知是泥潭苦海,他仍然在放縱自己沉淪。

李仲虔略覺詫異,鳳眼微眯,瞥曇摩羅伽一眼。

他以言語激怒曇摩羅伽,曇摩羅伽沒有惱羞成怒,更沒有以瑤英刻意親近他、才會讓他動搖心誌為理由來開脫,隻說自己持戒不嚴,倒是很有擔當。

可惜,他的身份是王庭佛子,注定不能和女子有牽扯。

再有擔當,也不是瑤英的良人。

“法師風采出眾,博聞強識,地位尊貴,是人中龍鳳……”李仲虔沉吟片刻,收起試探之意,直接道,“不過法師是一位出家的僧人,還是王庭百姓心目中的佛子。舍妹年幼,我是她的兄長,難免顧慮頗多,不知法師心裡是什麼打算?”

曇摩羅伽垂眸,手指轉動持珠。

李仲虔不客氣地道:“難道法師打算就這麼一直隱瞞下去?”

“還是說法師會告訴舍妹實情,和舍妹暗中來往,以後舍妹想見法師,必須像昨晚那樣隻能在夜深人靜時入寺和法師私通幽會?法師想讓她一輩子做一個被僧人養在暗處、見不得光的情人?她的後半輩子隻能躲躲藏藏,防著你們的私情曝光?”

曇摩羅伽手指微微動了兩下。

李仲虔接著道:“七娘是我的妹妹,我視她如掌上明珠,不舍得她受一絲委屈。法師想必知道我兄妹二人的遭遇,我絕不會看著她重蹈覆轍。她受了這麼多苦,以後嫁人,萬不能委曲求全,她的夫婿未必要是什麼當世俊傑,一國之君,隻要知冷疼熱,能好好待她,她也喜歡,夫妻倆能相濡以沫過日子,就足夠了。”

謝滿願飛蛾撲火,步步退讓,最終心灰意冷,瘋瘋癲癲。瑤英喜歡誰,那就是全心全意喜歡,不在乎結果,她可以為了救他這個兄長犧牲自己,如果喜歡上一個人,必然也如此。

李仲虔不想看到瑤英和謝滿願一樣被情所傷。

他希望她的丈夫是個好人,一個不用太傑出,家中人口簡單,真心敬愛她,一定會尊重她,會好好對她的人。即使夫妻以後情分淡薄,還能互相扶持。

而不是一個身份特殊、會讓她陷進無窮是非的僧人。

曇摩羅伽望著簾下青煙繚繞的獸香爐,一語不發。

李仲虔笑了笑,陰沉地道:“又或者,法師對七娘的情意已經深厚到可以為她還俗?恕我無禮,法師就算還俗,也不能給七娘安穩的生活,王庭百姓對法師推崇備至,法師如果因七娘還俗,七娘會被天下人唾罵指責,人人都會說她是禍水,你們即使結為夫妻,也一生不得安寧。”

“情愛熾熱時,法師固然可以為七娘放棄修行,日後色衰愛弛,情分磨儘,夫妻相看成厭,法師想起因為七娘才放棄了高貴的身份和半生所學,到那時,還能待她像現在這麼好嗎?”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情愛,熾烈如火,湮滅如風,我是過來人。”

李德這些年為唐盈要死要活,當初還不是為了壯大勢力和謝家聯姻?

情愛是靠不住的。

李仲虔直視曇摩羅伽:“再者,王庭離七娘的家鄉有萬裡之遙,地理風俗不同,語言不通,她被迫流落此處,才不得不適應這裡的風俗。法師是王庭君主,不可能拋下王庭隨她回鄉,她是漢人,王庭上下看不起漢人,即使法師和她經曆重重磨難,她留了下來,以後也會有不少是非。”

瑤英就算不回長安,也絕對不會一輩子留在王庭,西軍收複瓜州、沙州後,她肯定留在瓜州,處理西軍事務,遠離李德、李玄貞,荊南謝家留下的人馬可以搬遷至瓜州。

所以說,不論曇摩羅伽還俗與否,他都沒辦法給瑤英一個光明安穩的將來。

殿中安靜下來。

兩個男人沉默對坐,久久不語。

半晌後,李仲虔嘴角勾起,話鋒一轉:“法師是高僧,雖然對舍妹動了情,應該不過是一時之間的情動,要不了多久就會消散,遠遠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剛才那番話,是我心切之下杞人憂天……讓法師見笑了。”

他抬眸,望著曇摩羅伽。

“七娘磨難重重,吃了太多苦頭,法師庇護她,我感激不儘,定會報答法師的恩情,但是我不會看著她為了報恩踏進泥潭。”

“請法師承諾我一件事。”

曇摩羅伽眸光閃動:“衛國公想要我承諾什麼事?”

李仲虔神情肅穆:“法師不可能拋下王庭,我也無意逼迫法師拋棄一切,既然不會有什麼結果,還望法師以後謹守分寸,和七娘保持距離,彆讓她心生誤會,沉湎其中,無法抽身。我也會提醒七娘,要她注意舉止,免得她孩子心性,打擾法師的修行。”

曇摩羅伽捏緊佛珠。

李仲虔說的這些,他都能預見到。他是修行之人,不該在瑤英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自私地貪戀她的親近。

李仲虔說得對,他於瑤英而言,是一座泥潭。

“好。”

他道,聲音沙啞。

……

偏殿外。

畢娑一臉緊張忐忑,手握劍柄,細聽殿內的動靜,隨時準備衝進去勸架。

簾後靜悄悄的,隻有模糊的交談聲,他等了很久都沒聽到爭執、打鬥聲,皺眉疑惑,一串腳步聲傳了出來。

畢娑趕緊站好,看著李仲虔走出內殿,大踏步出去。

竟然沒打起來?

畢娑轉身進殿,目光落在曇摩羅伽臉上,心口一緊。

曇摩羅伽眼眸低垂,臉色分外蒼白。

“以後我病發,彆驚動文昭公主,不要在深夜請她入寺。”

畢娑怔住:“王……”

曇摩羅伽低頭翻閱奏疏,氣勢沉凝。

畢娑不敢辯解,暗歎了一聲。

曇摩羅伽提筆書寫。

畢娑想了想,斟酌著道:“王,文昭公主是真的關心您的身體……聽說王病了,她想也不想就來看望王。”

曇摩羅伽搖搖頭,“彆利用她。”

畢娑臉上掠過羞慚之意。

曇摩羅伽沒有多說什麼。

這事不能怪畢娑自作主張,因為他的幾次默許,畢娑才會請她來照看他。

說到底,是他的錯。

經文裡有句話,莫與相見,莫與共語……他若真的下定決心斷絕貪戀,隻要不見瑤英,不和她說話,就能靜心禪定……

久而久之,就算還有貪戀,也不會影響到她。

他下了決心,但是卻一次次放縱自己見她,和她說話。她來照顧他,他麵上不露分毫,其實心中歡喜,想把她留下來,一直這麼陪伴在他身邊。

生了貪戀之後,**會不斷膨脹,直到徹底吞噬他的理智。

他不僅有了貪欲,還想自私地獨占她。

再這麼下去,他遲早會克製不住,做出強迫她的事。

曇摩羅伽定定神,專注地批閱奏疏,翻開一張精美的羊皮紙卷時,手上的筆突然停了下來。

畢娑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陡然變得淩厲,擔憂地喚一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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