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英出了一會神,叫來親兵,吩咐道:“阿兄明天會回驛館,他這幾天有要事在身,應該不會去其他地方……你們看著他,他要是和李玄貞起了衝突,一定要攔著。”
親兵應是。
“李玄貞怎麼樣了?傷勢很重嗎?”
親兵答道:“很重,不止今天為您擋的一刀留下的傷……太子殿下身上還有其他傷口,太子從沙州、伊州趕到高昌的時候,身上就一直帶著傷,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腰背上沒幾塊好肉了。太子想見您,王庭攝政王讓人攔著,太子昏睡過去了。”
“太子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王庭?城裡有他的親衛嗎?”
“有,小的已經把人帶過來了,他們說……”
“說什麼?”
“他們說,太子殿下是!為公主來的,公主剛離開高昌,太子殿下後腳就跟了過來,誰都勸不住。”
瑤英皺眉。
當初,李玄貞和李仲虔一起來救她,她很意外,但也僅限於此,她不想和他有其他瓜葛。
上回李玄貞重傷,住在她的營帳裡,和她一起返回沙城,一路上她沒有和他說一句話,眼角風都不掃他一下,他離開時,她也沒去送他。
本以為這樣,兩人之間不會再有交集了。
高昌被圍,他不顧部下反對,急行千裡,出現在城外,隻帶了兩千兵馬,幾乎是在送死。
他在沙州已經身負重傷,如果不是李仲虔和莫毗多跟他彙合,對上海都阿陵,他毫無勝算。
瑤英當時心想,李玄貞對盟友還是很夠義氣的。
李玄貞想彌補她麼?
瑤英淡淡地道:“等太子醒了,過來報信。”
事到如今,他們之間不可能再回到過去剛剛相識的時候,她不在乎他在想什麼,不需要他的悔意,她隻想離他遠一點。
吩咐完事情,瑤英躺下休息,可能白天睡多了,翻來覆去睡不著。
半夜,她爬起身,光著腳走到窗前,拉開一條細縫往外看。
廊前空空蕩蕩,風聲呼呼,一地粼粼的如銀月光。
他不在這裡。
瑤英等了一會兒,搖頭失笑,轉身回榻。
他這麼忙,當然不會來。
今天他救她的時候肯定運功了,不知道他有沒有按時服藥,今晚她不在他身邊,他一個人能行嗎?
瑤英翻了個身,袖子滑落,手臂上的佛珠冰涼溫潤。
她取下佛珠,握在手裡,合眼睡去。
……
王寺。
畢娑守在氈簾外,臉色凝重。
靜夜裡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巴米爾提著醫者的衣領匆匆趕到。
!醫者剛從瑤英那裡趕回來,又被召來王寺,站在氈簾前大口喘息了幾下,掀開簾子。
屋中幾支蠟燭熊熊燃燒,恍如白晝,榻上躺了一個人,燭光籠在他臉上,他麵如金紙,雙眸緊閉,神色憔悴。
醫者臉色微變:“剛才還好好的……”
畢娑焦急地道:“回來就成這樣了,散了功,連路都沒法走。”
半個時辰後,醫者累得滿頭大汗,曇摩羅伽麵色稍稍恢複了一點,睜開眼睛,視線落到醫者臉上。
“還有多久?”
他問,氣若遊絲。
醫者恭敬地答道:“王,快好了。”
“我問你,還有多久?”
他又問了一遍,雖然氣息微弱,氣勢依舊雍容。
榻邊的畢娑渾身一震。
醫者手中的銀針晃了晃,不敢抬頭,小聲道:“王前幾天好轉了,如果能一直這麼下去,也許還有幾年……”
叮的一聲細細輕響,他手中的銀針掉在地上。
醫者顫了顫,跪了下去。
屋中安靜下來,死水一般的寂靜。
曇摩羅伽麵色如常,雙眸凝望搖曳的燭火,淡淡地道:“繼續。”
他早知如此,水莽草隻能拖幾年。
醫者暗歎一聲,夾雜著敬佩和憐憫,爬起身,繼續為他施針。
一顆豆大的汗珠從曇摩羅伽頰邊滾落,他半靠在枕上,問:“派人去查了嗎?”
畢娑回過神,忙道:“派了,校尉親自帶著人各處搜查,城中應該沒有他們的同夥了。”
他嗯一聲,“記得加派人手。”
想殺蘇丹古的人太多了,如果那些人全都把仇恨發泄到她身上,不管她身邊有多少親兵都不夠。
畢娑抱拳:“您放心,派去的都是近衛,公主的親兵分不清王庭人,近衛常和他們打交道,反應更快。”
曇摩羅伽微微頷首。
醫者手裡!的針刺在他指間。
十指連心,手臂肌肉顫動,他卻隻是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假如她在這裡,一定會滿臉擔憂地看著他,和他說話,想方設法轉移他的注意力,他眉頭一皺,她也會跟著輕輕蹙眉。
他習以為常,不覺得疼。
……
翌日早上,李仲虔剛起身就來看瑤英。
瑤英比他起得更早,換了衣裳,吃了些東西,在他麵前轉了一大圈,麵色紅潤,中氣十足:“阿兄,我真好了。”
李仲虔仍不放心,逼著她喝了幾碗補身體的藥,等府上的醫者給她診脈,說她確實沒什麼了,這才安心了點,叮囑親兵看著重傷的李玄貞,匆匆離開。
“我曉得。”
瑤英目送他出門,叫緣覺找來筆墨紙張,坐在案前寫信。
親兵來報:“公主,太子殿下醒了。”
瑤英放下筆。
李玄貞的肩上、腰上、胸前、大腿、手臂都纏了厚厚的紗布,躺在榻上,麵色慘白。
親兵擁著瑤英踏進屋中,他那雙黯淡無神的鳳眸立刻燃起幾點火焰,似燃燒過後的灰燼中又爆起明亮的火花,兩道陰沉目光死死地凝定在她臉上。
瑤英皺眉,示意其他人出去,掃一眼榻邊。
銅盆裡滿滿一盆血水,榻邊一大團被血浸濕的紗布。
她眼簾抬起,和李玄貞對視。
“為什麼救我?”
語氣平淡。
李玄貞唇角一扯,掙紮著爬起身,靠坐著。
“因為我不想讓你出事。”
瑤英臉上沒什麼表情。
李玄貞捂住刀傷,嘴角一扯:“七娘,你是不是還恨我?”
不管他做了什麼,她始終冷淡。
瑤英搖搖頭,迎著李玄貞的視線,說:“李玄貞,我隻想離你遠一點。”
李玄貞如墜冰窖,手腳冰涼。
她厭惡他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想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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