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發帶(2 / 2)

嫁給一個和尚 羅青梅 16156 字 8個月前

“阿兄,我和蘇將軍說幾句話。”

李仲虔知道她看不見,冷冷地瞥曇摩羅伽一眼,轉身出去。

“公主先回高昌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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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仲虔的腳步聲聽不見了,曇摩羅伽道。

瑤英眉心緊皺:“法師,你的傷……”

“有公主相陪,這些天我的傷勢好很多了。”曇摩羅伽語氣平穩,“蒙達提婆和天竺醫官會留下照看我,公主陪了我這麼久,該回去了。”

瑤英心裡噗通亂跳,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曇摩羅伽低頭,嘴角輕輕扯起,對著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目光一直凝定在她臉上。

“王庭最近有些異動,我要處理政務,無暇顧及公主。最近城中有人煽動平民仇視漢人,使團不能在王庭久留,衛國公必須趕回去,公主和商隊也不宜久留,先隨他一起離開更安全,我會給公主寫信。”

“公主不需要一直陪著我。”

聽他語氣和平時一樣,並沒有和自己訣彆的意思,瑤英舒口氣,想了想,道:“我離開幾天,解決了加茲國的事就回來。”

“好。”

他道,聲音裡難得的帶了一絲淺淺的笑意,清淡灑脫。

瑤英沒有收拾行李,既然不久後就能回來,沒必要收拾,她召集親兵,叮囑一番!,留下幾個心腹,讓人請來畢娑。

“我要回一趟高昌,過些時候回來。”

畢娑嗯一聲,聲音流露出幾分驚訝。

瑤英看著眼前的黑影,說:“如果法師這邊有什麼事,一定要及時給我報信,我會每隔一天讓金將軍回來一趟。”

瑤英還是不放心,又把緣覺叫過來叮囑了一通。

驛館一場大火,使團成員心有餘悸,很快準備好啟程。李仲虔帶領使團先出城,瑤英隨後跟上,兩撥人分開走。

走之前,瑤英拉住曇摩羅伽,囑咐他按時吃藥,彆累著了,敷藥的時候如果難受一定要叫人。

“千萬彆運功……遇到急事,讓畢娑和巴米爾去處理,法師,你要好好養傷。”

“你要好好的,彆讓我擔心。”

曇摩羅伽一一應了,為瑤英戴上聯珠帷帽,扶她上馬,自己隨後上了一匹馬,罩了麵巾在臉上,遙遙綴在她後麵,送她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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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低垂,車隊駛出長街,北風呼嘯而過,吹在臉上,涼意入骨。

有人在道旁為友人送行,琵琶聲高亢悲戚,蕭瑟沉鬱,被獵獵長風吹散,穿過層雲,在半空徘徊繚繞,直如杜鵑啼血,說不儘的悲涼淒冷。

瑤英扯緊韁繩停下,明明什麼都看不見,還是抬頭遙望聖城方向。

風吹起帷帽飄帶,臉龐忽然一涼。

她抬起手,掌心凝聚起點點冰涼,有什麼東西融化在指間。

親兵在一旁道:“公主,落雪了。”

瑤英出了一會兒神,叫來送行的緣覺,小聲吩咐:“我不放心……法師若有事,你一定要給我報信。還有,蒙達提婆他們每天說了什麼,法師換了什麼藥,你也要一五一十寫信告訴我。”

緣覺點頭如搗蒜:“知道了,公主,我一定會給您報信!”

雪落紛紛,天色愈發暗沉,親兵怕天黑之前趕不到驛舍,過來催促,緣覺也提醒瑤英彆耽擱了行程,她裹緊披風,輕輕夾一下馬腹,在親兵的簇擁中撥馬轉身。

狂風肆虐,層層陰雲怒吼著翻卷湧動,荒原一望無際,漫天雪花飄灑,在曠野中蜿蜒的長道一直綿延至天際處,車隊行走其間,漸漸被風雪吞沒。

曇摩羅伽勒馬立在高處,目!目送車隊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雪花落滿他的肩頭。

天色暗沉下來。

他一動沒動,成了一座雪人。

“王。”

許久後,畢娑騎馬找了過來。

曇摩羅伽收回視線,撥馬,身上積雪撲撲簌簌落下來,“派人跟上去,護送她回高昌。”

“是。”

石窟裡點了數百支蠟燭,燈火熊熊燃燒,光線熾熱,似乎能嚇退世間一切邪魔外道。搖曳的燭火映在壁龕裡一座座端莊威嚴的佛像上,眾佛默默佇立,無言俯視腳下的他,橫眉冷目,莊嚴沉靜。

維那提多老法師應召而來,拄著法杖,走進石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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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為何而來?”

曇摩羅伽抬頭,看著密密麻麻的壁龕裡那一座座肅穆的佛像,道:“我動了欲念。”

他清冷的嗓音在寂靜的石窟裡回蕩,燭火閃動,光影變幻,眾佛似在怒目瞪著他,譴責他的邪念。

提多法師雙手合十,道:“眾生皆為凡人,為欲念所迷惑,執迷不悟,無法求得解脫。王也是凡人,欲念天生,王自幼修習佛法,隻需以修習磨煉,欲念終究不過是過眼雲煙。破開雲霧,便能證得菩提。”

曇摩羅伽淡淡地道:“我隻要看到她,就無法抑製欲念,看不到她時,眼前依舊會浮現出她的模樣,誦經念佛也無法遏製,我想要將她困在身邊,時時刻刻都能看到她。”

“您破了色戒?”

“未曾。”曇摩羅伽抬眸,“但我心念已動。”

提多法師渾身一震,蒼老的臉微微抖動,驚駭欲絕。

王並未和那個讓他動欲的女子結合,便已經動搖心誌了。

愣了半晌後,他找回自己的思緒,語重心長地道:“一時為色相所惑,也屬平常,阿難陀也曾差點為摩登伽女迷惑。等王參透其中道理,欲念便會如冰雪消融,斷離愛欲,才能回歸正道。正如佛偈所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燭火幢幢,曇摩羅伽深邃的碧眸倒映出點點亮光,麵色蒼白,神情淡然:“我斷不了……也不想斷。”

回想和她相處的點滴,他能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愉悅,他不想忘掉那些回憶。

提多法師長長地歎口氣:“王,即使您!您斷不了,您依舊是王庭佛子。”

這是他的責任。

曇摩羅伽眼睫輕輕顫動,眸底無儘苦澀蒼涼,目光堅定:“我明白。”

這是他的困局。

在什麼都不能給她之前,他不能把她拉下來,讓她陪他沉淪,但他應該在佛前坦白,自陳一切罪過。

“愛彆離,求不得,怨憎會,情愛之事,譬如朝露電光。王天資聰穎,自幼修行,悟道多年,也有此劫,望王靜心修禪,或許能不再執著。”

曇摩羅伽搖搖頭。

從動心的那一刻起,他就看到自己的結局了,他放不下。

提多法師長歎一聲:“因緣際會,不知從何而起。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法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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曇摩羅伽雙手合十,碧眸微垂,燭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映在牆壁的佛龕上,法杖一下接一下落下來,眾佛冷眼瞪視,神態淡漠。

……

畢娑等在石窟外,聽著裡麵一聲聲杖打聲,手指深深陷進掌心。

終於,吱嘎一聲,門被拉開,一道身影慢慢走了出來,腳步踉蹌。

畢娑迎上前,扶住他,語氣沉痛:“王……即使您真的破戒了,也沒有人會怪您。”

他一直以為羅伽和公主成了好事,沒想到羅伽居然能忍著不和公主**。

曇摩羅伽抬起臉,“真破了戒……她走不了。”

他已經快克製不住,王庭內部又隱隱生亂,山雨欲來,必須及早送她離開,免得她被牽扯進來。

“公主是灑脫之人,不需要名分……”

“她是灑脫之人,所以我就能心安理得地任意索取?”

畢娑無言以對。

萬籟俱寂,大雪無聲,點點燈火在佛寺的各個角落裡閃爍搖曳。

曇摩羅伽臉色慘白,俯瞰欄杆前靜靜矗立在雪中的佛寺,“足夠了,她陪我這些天,足夠了。”

畢娑眼圈微微發紅。

“畢娑,答應我一件事。”

“您吩咐。”

曇摩羅伽迎風而立,風吹衣袍獵獵,碧眸凝望高昌的方向:“等我死了,不要將我供在佛寺,把我送去她身邊。”

生前,他不能成全自己的私心。

至少死後,讓他自私一回。

畢娑鼻尖發酸,眼淚掉了下來,單膝跪下,左手握拳!拳置於胸前。

“是。”

他哽咽著應喏。

……

大雪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曠野已經成了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天際處群山連綿起伏,目之所及之處,白雪皚皚,此起彼伏的山棱折射著璀璨的晨輝。

雪後初晴,隊伍繼續進發,瑤英剛剛放出金將軍,一隻巨大的蒼鷹從他們頭頂飛掠而過,最後停在她肩頭,狠狠地啄一下她的胳膊。

瑤英驚喜地叫來鷹奴,讓他取下迦樓羅帶來的信,遞給親兵。

瑤英收好信,摸索著翻出肉乾,笑眯眯地喂迦樓羅吃,路上不好寫信,隨手取下頭上的發帶纏在迦樓羅腳上,迦樓羅飽餐一頓,展翅飛回聖城。

李仲虔緊跟在她身邊,見狀,濃眉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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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一隊人馬自東邊而來,領隊的將領身材高大,一身甲衣,麵無表情,朝瑤英抱拳,道:“公主,末將來接您了。”

瑤英驚喜地喊出聲:“阿青!”

謝青驅馬上前,朝李仲虔頷首致意,幾人寒暄畢,繼續朝東行。

……

迦樓羅翻過高山,飛過雪雲,飛回聖城,停在鷹架上,叫了幾聲。

氈簾晃動,緣覺走出來,搓了搓手,看到迦樓羅腳爪上的發帶,愣了一下,取下來,送進內殿。

殿中一盆炭火燒得明豔,曇摩羅伽靠坐在榻前,執筆書寫,案頭堆滿文書。

發帶送到案前,他眼簾抬起,停筆,接過發帶,纏繞在指間,輕輕摩挲。

畢娑入殿,“王,蒙達提婆和天竺醫官已經離開,他們答應會繼續為您隱瞞文昭公主。”

曇摩羅伽嗯一聲,掃一眼緣覺,目光冰涼如雪。

緣覺連忙跪地,道:“王,我給公主寫的信都是按您的吩咐寫的。”

曇摩羅伽點點頭。

廊前腳步踏響,巴米爾匆匆入殿,滿身寒氣,跪地道:“王……康家四郎、薛家八郎、安家十郎死了。”

畢娑皺眉:“怎麼死的?”

“橫死,和這些天不斷橫死的人一樣,都是一擊斃命。”巴米爾小聲道,“據說,他們都得罪過攝政王……”

畢娑冷汗淋漓,看向曇摩羅伽。

曇摩羅伽麵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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