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末路(1 / 2)

嫁給一個和尚 羅青梅 13249 字 8個月前

多年以後,諸部響應眾汗之汗的詔令,舉族奔赴聖城,助他們敬仰的佛子解救聖城之危的故事仍然在民間口口相傳,成為每一個部落的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傳說之一。

佛子是他們心目中的王,隻要佛子一聲令下,每一個部落都願意為他衝鋒陷陣。

那一日,黑煙彌漫,火光熊熊,部落聯軍、各地駐兵如神兵天降,鐵箭鋪天蓋地,重騎、輕騎、弓手、刀斧兵各自列陣,從四麵八方合攏包圍,將北戎聯軍困於聖城外的荒野。

重騎撕碎部落兵的戰陣,舉著盾牌的步兵一步步逼近,其後的士兵揮舞長矛,弓手在最後麵和兩翼拉弓射箭。

整整一天的絞殺下來,北戎聯軍魂飛魄散,潰不成軍,眼見殘破不堪的部落旗幟接連倒下,絕望地掉頭逃竄,狼奔豕突。

臉上罩著青銅麵具的烏吉裡部小王子莫毗多和他的父親率領部落勇士踏平北戎聯軍的大營,鐵騎所過之處,血流成河,遍地屍骸。

聯軍試著突圍,各部騎兵的包圍圈越縮越小,口袋慢慢紮緊。聯軍隻能後退,幾支從不同方向後撤的部落兵狠狠地撞在一處,發現他們的身後、左右兩側全是和自己一樣被圍的同袍,他們已經沒有退路。

幾萬人被分彆緊緊地壓縮在一個一個合攏的大圈裡,人挨著人,胳膊擠著胳膊,戰馬踩踏士兵,所有人顧不上殺敵,拚儘力氣往前、往上衝,才能確保自己不被其他人和馬蹄踩成一灘肉泥。一旦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士兵爬上馬背,爬上人堆,衝開每一個擋在自己身前的人。

鐵箭帶著破空之聲淩空而下,帶起一蓬蓬血花。

白雪皚皚的大地被粘稠的血液染紅。

殘陽如血,朔風凜冽。

海都阿陵撥馬轉頭,氈袍上染滿鮮血,廝殺了一整天,他疲精竭力,渾身是傷,抬手抹去臉上的血跡,露出皮開肉綻的臉,淡金色鷹眼環視一圈,望著四周像潮水一般湧過來的援兵,聽著耳邊士兵們絕境之下的慘嚎聲,自嘲地一笑。

挫敗、消沉、絕望湧上心頭。

英雄末路,困獸之鬥。

他以為自己借著王庭的內亂困住了曇摩羅伽,沒想到真正被困住的人是自己。

瓦罕可汗麵對曇摩羅伽總是瞻前顧!顧後,格外謹慎,乃至於草木皆兵,隻要曇摩羅伽的旗幟出現在戰場上,瓦罕可汗的心就提起來了。

從前,北戎貴族恥笑瓦罕可汗被一個和尚嚇破了膽,海都阿陵也是如此,認為瓦罕可汗年紀大了才會顧慮過多,優柔寡斷。

現在他明白瓦罕可汗的苦心了。

部將們滿身浴血,衝了過來:“王子,我們掩護您突圍!”

海都阿陵雙目含淚,看著自己忠心的部下,歎道:“事已至此,如果我率部突圍,佛子一定會集中兵力來阻攔我。”

部下們對望一眼,一人撥馬上前,抱拳:“王子,請您脫下戰甲,讓末將換上您的甲衣,末將領幾千人從西北角突圍,阿金他們分彆從東南角、東北角突圍,吸引追兵,等王庭主力趕過來堵截,您再帶著人趁亂突圍!”

其他人紛紛附和。

海都阿陵心裡微微一跳,他能想到的脫身之法也是如此,但他沒想到部下會在他開口之前主動請纓。

他長歎一口氣,舉起長刀:“你們追隨我多年,哪怕我眾叛親離之時,亦不離不棄。我作戰不力,才讓你們隨我一起陷於這般求生不得的境地,我怎麼能為了脫身犧牲你們?不如以我為誘餌,引開王庭精銳,你們帶著人逃生去罷!”

眾將見他大義凜然,打算慷慨赴死,大哭著道:“王子,勝敗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不愁沒柴,您英雄蓋世,是北戎複國的希望,您不能死!您一定能逃出去,能光複北戎,日後為我們報仇雪恨!”

他們說著,不顧海都阿陵的反對,搶上前,七手八腳扯下他的戰甲,換上他的衣裝,將他推進人群之中。

海都阿陵混入士兵裡,回頭,看著自己的部下振臂高呼,帶領士兵衝著不同方向突圍,心頭絞痛。

這些部下是他花費了那麼多心思才培養的心腹,今天,他們都會死在聖城外。

他麵容扭曲,青筋猙獰,牙齒裡幾乎能迸出血來,轉頭,毫不猶豫地帶著剩下的親隨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

在他身後,王庭各地駐兵在曇摩羅伽的帶領下,繼續縮小包圍圈。

畢娑抬頭四顧,看到一道身著主帥鎧甲的身影在北戎鐵騎的簇擁中突圍,緊緊夾一下馬腹,正要追上去,眼角餘光!光掃到另外兩個角落的身影,眉頭輕皺,回頭。

曇摩羅伽對他頷首。

畢娑不再猶豫,策馬追了上去。

……

海都阿陵狂喜,抽鞭催馬,像一支離弦的箭,直直地穿透王庭士兵的大網,突圍而出,將血肉橫飛的戰場拋在身後。

親隨緊緊跟在他身後。

他緊緊攥著韁繩,臉上傷口刀割一樣疼。

福禍相依,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天他輸給曇摩羅伽,等他重整旗鼓,以後一定能卷土重來!

他是狼之子,他身體裡流動著神狼的血液,他永遠不會認輸。

海都阿陵腦子裡嗡嗡一片響,身後的親兵忽然拔高嗓音,指著前方一處峽穀:“王子,穿過這條峽穀,我們就能擺脫追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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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阿陵回過神,抬起頭,看著遠處的峽穀。

夕陽西下,淡金色餘暉籠罩峽穀兩旁銀裝素裹的山峰上,積雪折射出一道道華光。

想起李瑤英手中的秘密武器,一道不祥的預感騰起,海都阿陵心裡怦怦直跳,勒馬停下,思索片刻,果斷地道:“峽穀中恐有埋伏,換一條路。”

親隨應是,跟著撥馬轉身,一行人朝著西邊奔馳而去。

風聲呼嘯,雪峰矗立在暗沉的暮色裡,馬蹄聲如驟雨,遠遠地回蕩開來。

海都阿陵埋頭狂奔,想趕緊甩掉追兵,離開王庭。

現在既然各路大軍和部落都來聖城了,那麼其他各地一定防守空虛,隻要逃出聖城地界,他就安全了,然後他可以繞過沙城,假意攻打高昌,李瑤英一定會嚇得撤兵,他借機召集舊部,再次集結兵馬,先回宗主國休養生息……

海都阿陵飛快謀算,前方突然響起一聲銳利的尖嘯。

如血的殘陽裡,!一支鳴鏑從大道旁的巨石後射出,直直地飛向高空。

緊接著,馬蹄聲脆,在殘陽映照下抹了一層濃麗胭脂的山丘後馳出一隊人馬,遠望就如一卷裹挾著雷霆閃電的雨雲狂卷而來,繡有西軍字樣的旗幟和雪白的戰袍在雪地裡獵獵飛揚,勢如千軍萬馬。

腳下的大地隱隱顫動。

不過是眨眼間,一行人已經飛馳到距海都阿陵幾十步外,幡旗越來越近,為首的將領白袍銀甲,頭束巾幘,腰佩長刀,麵孔端方冷肅。

謝青拔刀出鞘,一雙漆黑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海都阿陵,眸光鋒利如刀。

當年,他們從葉魯部逃回中原,隻差一步就能返回家鄉,海都阿陵率軍追至,擄走七娘。她和其他親兵無力反抗,隻能眼睜睜看著七娘被海都阿陵帶走。

她是七娘的親衛,卻不能保護七娘。

那段日子,七娘被困在海都阿陵的大帳中。白天黑夜,海都阿陵羞辱七娘,折磨七娘,讓七娘臣服。她親眼看到七娘和奴隸一起被北戎人驅使,看到七娘在馬場躲避瘋狂的驚馬……她不敢想象海都阿陵入帳後的那一個個夜晚七娘到底經曆了什麼……

風聲陡然變得淒厲。

謝青手持長刀,望著海都阿陵,兩道冷厲寒光從她眸中迸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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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在這裡埋伏很久了。

這一次,她要攔住海都阿陵,決不能讓他逃脫!

一陣涼意從腳底竄起,海都阿陵毛骨悚然,心頭劇烈震動。

李瑤英果然安排了伏兵。

他想征服的女人,不僅從來沒有臣服於他,還處處和他作對,處心積慮地想要把他斬草除根。

而他,一直以為隻要自己建立起強大的帝國,征服王庭和西域,李瑤英遲早會和那些北戎女人一樣,乖乖地雌伏於他,以他為尊。

他勇猛,威武,高大,是北戎第一勇士,李瑤英對他嗤之以鼻,卻為一個整天念佛的和尚不顧生死。

海都阿陵咽下湧上喉頭的甜腥之意,攥緊佩刀,!,狂笑出聲:“憑你們這點人,也想攔住我?!”

他聲音嘶啞,拔出長刀,周身肌肉緊繃,整個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刀,殺氣滿溢。

謝青眸中亦有湧動的殺氣,舉起長刀,策馬朝他衝了過來。

兩刀相擊,火花迸濺。

海都阿陵殺氣凜冽,內力渾厚,戰場上曆練出來的招數果決狠辣。

謝青氣力不如他,明顯占了下風,但她絲毫沒有怯懦,毫不畏懼,一次次飛掠而上,即使受了傷也不後退。

利刃擊打,砍,劈,斬,謝青用儘全身力氣,長刀斜斜擦著海都阿陵的頸側而過。

海都阿陵躲過這一擊,心驚肉跳。

謝青一行人守株待兔,精力充沛,海都阿陵他們經曆了一場大戰,人疲馬乏,無法再發動起突然奔襲,隻能迅速組成圓陣,抵抗西軍的合圍。

夕陽收起最後一道餘暉,夜色輕籠,兩幫人馬激烈地拚殺,馬蹄踏碎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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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都阿陵揮舞著長刀,一刀一刀揮出,身影依舊高大威猛,但他身邊的親隨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砰的一聲響,他的頭盔被打落在雪地上,辮發披散,臉上血肉模糊,一雙鷹隼般的眸子灼灼生光,刀法變得愈發凶狠。

謝青呼吸急促,穩住心神,格擋劈砍,突然飛身騰起,整個人如一道急速掠過的流光,手中長刀對著海都阿陵淩空斬下。

破空之聲如龍吟虎嘯。

這一招是謝青凝聚內力和膽氣全力劈下的一刀,海都阿陵舉刀迎擊,一聲脆響,長刀卷了刃,謝青沒有卸力,長刀接著往前,砍向海都阿陵的脖頸,帶起一道道火花。

海都阿陵早已竭力,自知無力格擋第二刀,但是仍然反應飛快,手腕一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腰間短刀,一刀斜刺而出。

這一刀刺中謝青的臉,她臉上頓時鮮血淋漓。她雙眸大睜,沒有後退,以兩敗俱傷的方式,重新攥緊刀柄,刀鋒落下。

兩人的親隨嚇得大叫,一片驚呼聲。

電光石火間,海都阿陵怒吼一聲,身子後仰,刀鋒劃破他的甲衣和!和內衫,劃出一條長長的血痕,他咬緊牙關,從馬背上摔落了下去。

見他落馬,西州兵立刻策馬圍了上來,十幾支長矛刺下,海都阿陵忍著劇痛,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手撐著長刀,望著黑壓壓湧過來的西州兵,氣喘籲籲。

謝青退了下去,持刀站在一邊,似乎在等待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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