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天穹浩瀚,銀河星光燦爛,坊間燈火輝煌,夜市千燈,火樹銀花,似漫天繁星在地上灑下的輪廓倒影。
魏朝皇帝李德立在殿前,身著赤黃色圓領常服,兩鬢寒霜,皺紋密布,一雙眼睛依舊深邃清明,遙望西邊方向。
夜色沉靜,卻是風雨欲來。
他咳嗽了幾聲。
內侍忙道:“聖人,您剛吃了藥,吹不得風,夜深露重,還是早些回殿罷。”
李德擺擺手。
內侍恭敬地退了下去。
頭裹襆頭的親衛小跑上前,抱拳道:“聖人,涼州傳回消息,王庭使團和衛國公前日已經抵達,涼州百姓夾道歡迎。”
李德神色如常:“文昭公主露麵了嗎?”
“沒有,公主依舊沒有露麵。探子跟了他們一路,雖然王庭使團快馬加鞭、沒有在路過的州縣停留,但他們帶了十幾個醫官,而且每到一個地方之前會召集當地有名望的大夫,聖人,看來傳言不假,文昭公主為了王庭君主突發急病,已昏厥數日,無藥可救。衛國公失去理智,帶公主回鄉,是為了讓她葉落歸根。”
李德嗤笑。
葉落歸根或許是真,不過李仲虔回來的目的絕沒有這麼簡單,他要謀反。
李瑤英活著,他有西軍的支持,肯定要反,李瑤英死了,他沒了顧忌,更要反。
反了也好。
李仲虔早晚都會反,現在反了,他才有理由為李玄貞掃清一切隱患。
李瑤英一介弱女子,流落於戰火紛飛的西域,居然能活下來,而且不斷壯大,這一切出乎李德的意料。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鼾睡,李瑤英不是他的女兒,李仲虔恨他入骨,李玄貞又被李瑤英迷了心竅,他不能留下這對兒女。
如果李仲虔兄妹一直待在王庭,天高皇帝遠,他不好下手,隻能容忍他們執掌整個西域。
他們回來,正是自投羅網。
“離宮那邊誰守著?”
“聖人,都安排妥當了,離宮由左驍衛將軍孫欽把守,謝皇後插翅難飛,護衛宮城北麵重玄門的是右驍衛將軍裴晏之,護衛南麵、東麵的分彆是兩位武衛大將軍,各坊和驛館內外都肅清過了,全是羽林軍的人,王庭使團一旦入城,就在我們的嚴密控製之下。”
“東宮的兵馬呢?!?”
“按聖人的吩咐,東宮的兵馬被調去洛陽了,現在東宮由金吾衛護衛。”
李德頷首。
這一次王庭君王親自來魏朝求親,兩國邦交,他不能輕舉妄動,這位民心所向、滅亡北戎,文韜武略的域外君主不能得罪,但是曇摩王畢竟是外邦君主,有些事,輪不到外邦君主插手。
“那個給文昭公主治過病的赤壁神醫找到了嗎?”
“回聖上,找到了,高昌那邊派人來接神醫,我們的人在半路將人截下,現在神醫就在京兆府。”
李德點頭。
李瑤英自幼多病,突然昏睡不醒,西域醫者無法醫治她,李仲虔和曇摩王一路都在尋醫,回到長安以後肯定會去拜訪神醫。
“陛下……”
一名內侍快步走近,“太子妃殿下在長廊跪了一個時辰了。”
李德皺眉,“讓她回去,好好照顧皇太孫,彆再進宮了,朕不會見她。”
內侍應是,出去傳話。
殿門外,太子妃鄭璧玉聽到腳步聲,抬起頭,麵帶期望,內侍歎口氣,朝她搖了搖頭。
鄭璧玉眸中剛剛騰起的亮光黯淡下去,在兩旁侍立宮人的攙扶下站起身,顫顫巍巍地走下長階,登上馬車時,雙腿疼痛難忍,不禁呻吟了幾聲。
宮人抹淚道:“殿下,您天天這麼來跪著,聖人也不肯鬆口,明天您彆來了罷。”
鄭璧玉靠在車壁上,麵色蒼白,疲憊地閉上眼睛。
馬車突然嘎吱一聲停了下來,東宮禁衛紛紛拔刀,喝問騎馬攔在長街當中的人。
那人抬起眼簾,解下腰間銅符,擲給禁衛。
禁衛將銅符送入馬車,鄭璧玉見了銅符,微微變色,掀開車簾。
坊牆外的燈火漫了過來,映亮那人冷峻的麵孔。
鄭璧玉呆了一呆,耳邊一片嗡鳴,急忙請人上馬車,讓侍女出去。
“衛國公怎麼會在京兆府?!”
鄭璧玉驚駭萬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庭使團不是還在來長安的路上嗎?
難道是文昭公主的病情加重了?
鄭璧玉的心提了起來。
李仲虔冷冷地問:“李玄貞在哪兒?”
鄭璧玉回過神,道:“從南楚回來後!,他就被關起來了,我見不到他。”
“李德為什麼關押他?”
鄭璧玉看著他,道:“為了文昭公主。”
李仲虔嘴角一撇。
李仲虔沉默了一會兒,挑開車簾,望著宮城方向,攥緊刀柄。
……
翌日,鄭璧玉脫簪披發,再度跪於殿門前。
內侍勸她回去。
內侍進殿回稟,不一會兒折返,腳步輕快:“聖人體諒太子妃的一片拳拳之心,殿下隨我來吧。聖人吩咐,殿下務必要多勸勸太子殿下,讓他明白聖人的一番苦心,不管太子殿下做了什麼,他始終是聖人最疼愛的長子,是魏朝的太子。”
鄭璧玉應是,跟著內侍拐過空闊的長廊,來到守衛森嚴的刑獄前,穿過層層由禁衛把守的鐵門後,走進地牢。
本章節
牢室乾淨整潔,雖然頂上挖空,覆以琉璃瓦,室中依然光線暗沉,一盞油燈放出微弱的光芒,一個男人背對著牢門盤坐在簟席上,身影消瘦。
“大郎。”
鄭璧玉轉身,接過侍女手中食盒,走進牢室。
李玄貞一動不動。
鄭璧玉走到他身後,放下食盒,“大郎,文昭公主要回來了。”
李玄貞驀地一震,轉身,一張臉瘦得眼窩深陷,鳳眸血絲密如蛛網:“她不能回來!”
聲音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