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禁軍要痛下殺手,瑤英擋在李仲虔麵前,抬起頭,眸中燃燒著淚光和洶湧的恨意,明亮得讓人不敢逼視:“李德,你敢傷我阿兄性命,最好連我一起殺了,否則,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為我阿兄報仇雪恨!”
李德垂眸,蒼老的臉在夜風中微微抽動。
“你是西軍都督,朕不能這麼殺你……”
他抬頭仰望夜空,話鋒陡然一轉:“不殺你,就算朕抓住李仲虔,你也不過是暫時聽話而已,隻有殺了你們,大郎才能順利即位。”
瑤英瞳孔一縮,心念電轉,目光飛快地轉了一圈,瞪大了眸子,臉上掠過驚惶之色。
李德朝她微笑,笑容竟有幾分溫和:“你有依仗,知道朕不敢殺你,所以敢來冒險。七娘,你是聰明人,沒有做錯。不過你低估了一個父親的決心。”
亡命之徒才是最可怕的,因為所有謀略在他麵前都不堪一擊。
他當年優柔寡斷,鑄下苦果,今天他親手了結一切,不留後患。
瑤英不禁搖頭,“不可能!”
她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巨響,禁軍抬著一麵麵精鐵打造的長板衝進庭院,很快把四麵長廊全都封了起來,院牆上架起弓弩,所有人被堵在佛堂裡,進退不得。
李德望著黑壓壓的禁軍,道:“西軍沒來也好,都是年輕有為的郎君,日後為國征戰,當馬革裹屍,而不是陪我們葬身此處。”
瑤英齒間溢出血氣,“原來真正想要同歸於儘的人,是聖上。”
李德頷首:“朕了解李仲虔,因為朕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為了大郎,朕必須除掉你們兄妹,為了你,他一定會回來殺了朕。”
與其等李玄貞弑父弑君,不如他替兒子動手,正好一箭多雕,把李仲虔、李瑤英、南楚餘孽、朝中心向謝家的大臣一並解決。
瑤英聲音發顫:“西軍還在京中!”
李德從容地道:“今夜過去,西軍找不到證據,王庭也無話可說,曇摩王再足智多謀,不能起死回生。北戎投降時,我派人接了一批俘虜回京,把他們安置在京中,還有南楚餘孽……七娘,大理寺很快會查出,宴席上和你說話的南楚降臣是幕後主使,他們和北戎人勾結,想要複國,所以設下埋伏。今晚來救你的人就包括他們,這幾年你和杜思南來往密切,朕都看在眼裡,他是個人才,這一次,他的身份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他就是幫你聯絡南楚世家的人。”
“你我都葬身佛堂,罪魁禍首是北戎人和南楚餘孽,你和李仲虔都有行刺的嫌疑,王庭的曇摩王有什麼理由為難大魏?”
李德之所以不當眾揭出她的身世,就是為了今天,等他們全部葬身佛堂,沒有人會懷疑李德陷害南楚,南楚降臣也是他安排的,他們一定會指認她因為血緣暗地裡幫助南楚,想要合謀弑君!杜思南那裡多半能找出她和南楚聯合的證據。加之李仲虔曾有弑君之舉,他出現在這裡,就是最好的罪證。
一個皇帝的性命,足以讓一切疑點顯得蒼白無力,誰能相信李德瘋狂如斯,不惜拿自己的性命來設下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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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雷滾滾,夜風變得寒涼。
瑤英閉目了片刻:“我何德何能,聖上為了除掉我,竟然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李德搖搖頭,“這筆買賣很合算。”
用他的血給李玄貞鋪路,李玄!貞再無掣肘,王庭、西軍那邊也都有了應對之法。西軍群龍無首,正是朝廷下手的時機,按照他的安排,河西世家必定會因為尚主內訌。南楚餘孽行刺,失了道義,南楚世家無力再抗衡朝廷,從東到西,從南到北,迎來真正的天下一統。
李玄貞還不用背上弑父弑君的罵名。
瑤英咬牙,忽然道:“那李玄貞呢,他怎麼擺脫嫌疑?”
李德道:“他不在京中,東宮所有人馬遠離長安,朕做了周全的準備,事後會有大臣妥善處理。七娘,明天所有人就會知道,是你邀請朕來佛寺探望謝皇後。”
李德掃她一眼,抬手揮了揮,“加上這個呢?”
轟的一聲,靜夜裡遽然傳來一陣爆響,恍如晴天霹靂,屋瓦震顫,灰塵簌簌掉落。
爆響過後,又是一聲,這次是其他方向,爆響的地方火光衝天。
瑤英心驚肉跳,驚呆片刻,回過神來,冷汗涔涔。
瑤英淡漠地一笑,“你竊取了丹方,早就埋設好火彈,隻等我阿兄回京……今晚過去,西軍為了撇清嫌疑,必須和我劃清界限。”
沒有人能證明她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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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走茶涼,她死在這裡,西軍最先想到的事情肯定是推舉一位新的都督,李德必然留了後手,讓西軍無暇徹查離宮之事。他們都查不了,王庭更沒辦法多管。
李德遙望長安的方向,抬起手,示意禁衛軍點燃火彈。
隻需要一瞬間,這座佛殿就會被整個掀翻,庭院裡的人,一個都逃不掉,包括他自己。
這是他給自己掘好的墳墓。
……
“等等!”
千鈞一發之際,瑤英掙脫開繩索,拂去眼角的淚花,攔住李德,臉上的懼怕之色蕩然無存。
李德擰眉。
瑤英拿出一枚銅哨吹響,燃燒聲中,哨音尖銳刺耳。
嘩啦幾聲翅膀煽動響,黑暗中,一隻龐然大物掠過庭院上空,忽然俯衝而下,尖利的鳥抓直直抓向禁軍的眼睛,霎時,人仰馬翻,禁軍或舉刀劈砍,或抱頭躲閃,亂成!一團。
與此同時,牆外一陣禁軍倒地的聲響,長刀落地聲接連響起,喊殺聲過後,一道道人影攀上牆頭,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
李德眉頭緊皺,做出一個手勢,不管出了什麼變故,隻要他們都死在這裡,一切塵埃落定。
“聖上!”瑤英叫住他,“你看。”
院牆上,一人手持長刀,和埋伏在暗影處的弓手搏殺,劍眉鳳眸,身影高大。
怎麼又多出一個李仲虔?
李德想到一個可能,身體劇烈顫抖,推開攙扶自己的禁軍,衝下石階,抬起倒在階前的那個人,一把掀掉盔帽,胡亂抹去他臉上的血跡。
長發散開,火光映亮一張冷峻的麵孔。
煞費苦心為他籌謀,他居然來為李瑤英送死!
他就這麼恨自己?寧願破壞自己的計劃,也要和自己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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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努力付諸東流。
刹那間,李德心如死灰,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出,胸前衣襟被染紅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效忠於李德,知道今天會死在離宮,無所畏懼,可是太子出現在這裡,誰還敢去引爆雷彈?
啪的一聲,剛才動手傷了李玄貞的禁軍撒開長刀,跪地叩首。
李德臉色鐵青,青中隱隱泛白,瞳孔收縮,幾欲暴眶而出,抓起地上的長刀,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刀朝瑤英斬下。
他昔日也是帶病作戰的武將,雖則這幾年疾病纏身,但底子還在,這一刀帶著萬鈞力道,無可抵擋。
院牆上的李仲虔解決了幾個禁軍,餘光掃到階前的變故,鳳眸大睜,隔著整整一個院子,他根本無力施救!
長刀落下,腥風撲麵。
瑤英軟倒在長階前,腰上一陣鑽心的疼痛,黏稠的血淌下來,滴答滴答,落在她臉上。
她睜開眼睛,對上一道幽深的目光。
李玄貞抱著她,“沒傷著吧?”
瑤英沒作聲。
他擋住了李德盛怒下的那一擊,長刀嵌入他的脊背,深可見骨。
瑤英心頭恍惚了一下。
除了腰上磕到階梯的地方,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上次沉睡她便隱隱有種感覺,現在她可以確定:李!玄貞的生死,徹底和她無關了。
“璋奴!”
李德呆呆地看著李玄貞背上的長刀,鬆開手,臉上血色褪儘,眸光陰冷深沉,大叫:“禦醫!宣禦醫!”
“人呢?去宣禦醫!”
李德狀若瘋癲,隨手抽出禁軍佩刀,胡亂劈砍,“宣禦醫!”
幾人被長刀砍中,踉蹌著倒地,旁邊的人反應過來,躲避他的砍殺。
李德披頭散發,霍然抬起頭,眸底通紅,持刀再次撲向瑤英。
嗖的一聲,一支鐵箭破空而至,直直地釘在他手中長刀上,火花迸射而出。
幾個膽大的禁軍趁機衝上前,架住李德的胳膊,搶下他手中的刀,把人按住。
懂醫的親兵擠了過來,小心翼翼拔下李玄貞背上的長刀,止住血,包紮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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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裡亂成一鍋粥,院牆外的玄衣士兵早已經瞅準時機,翻牆躍入,鐵箭嗖嗖而至,鋪天蓋地,一波箭雨下去,禁軍拚死抵抗。第二輪,又有一批禁軍倒下,很快有人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飛騎隊,離宮其他地方的人手應該是被控製了,當機立斷,後撤至李德身邊,用身體組成圍牆,緊緊地護著他。
接連五輪箭雨下去,禁軍寧死不降。
李仲虔抬手,示意飛騎隊停止進攻,踏上長階。
李德擋在李玄貞身前,渾濁的眼睛掠過幾絲清明。
“聖上以為我要殺你?”李仲虔笑了笑,徑自走到瑤英身邊,“各路大軍都在外麵候著呢,我要是敢弑君,出了離宮,死無葬身之地。”
李德冷笑:“你能調動飛騎隊,倒讓朕刮目相看。”
李仲虔瞥一眼重傷的李玄貞。
“飛騎隊不是我叫來的,聖上,我回京可不是為了和你動粗,真正暗中調動兵馬、想殺你的人,是他。”
李德閉了閉眼睛。
瑤英沒有帶大部人馬入京,李仲虔也沒有多少兵馬,即使他失算,兩人也逃不出長安,但他忘了,李玄貞幾次遠征,軍中將領很可能被他暗暗收服。
唯有飛騎隊和軍中精銳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剿滅他安排在離宮的人手,李玄貞孤身一人進京,不是莽撞,而是另有安排。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李玄貞這麼早就準備篡位了,而且還和李仲虔配合默契。
瑤英故意中計是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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