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和解是一種解決問題的方式。
程白本人也不排斥這種方式。
隻不過,這個案子她有自己的節奏和想法,而且很遺憾,控製這個節奏的人不是俞承,而是她。
俞承什麼都好,就是還太“躁”,且對正式的公開審理非常抵觸,對用和解的方式來解決爭議過於執著。
速戰速決的確不錯,但有時也會造成很大的損失。
程白當年麵試他的時候就看出對方這種特質了,此刻不為所動,隻道:“我這人上庭慣了,嘴快,下意識就說‘不調解’,實在不好意思。不過不還有第二次證據交換嗎?我們到時候再談也不晚。”
到時候再談可能就不是一個結果了!
程白這種老狐狸又怎麼可能不會坐地起價?
意大利那邊的調查結果對甄複國不利還好,真要有利的話,再和解可能就是他的當事人這邊大出血了!
而俞承簽的也是風險代理。
當事人需要付出的越少,他的代理費越高,自然希望用最少的錢解決最多的問題。
無奈,程白不是好糊弄的。
他站了半天,愣是被程白這敷衍的說辭氣得沒說出話來,依稀又回到了當年被這位大Par一票刷掉的噩夢時代:“程律是真的很看不起我啊,當年如此,今天也如此。”
程白聽了這句,忽然就笑了起來,難得認真地注視著他道:“為什麼你會覺得刷掉了你的麵試就是看不起你呢?與你的想法相反,我其實很看得起你。但外人都覺得乘方是座飄在天上的理想國,而你是個切實的功利主義者,如果加入可能會對當時還脆弱的乘方造成劣性的改變。沒有對錯,也沒有高下,隻是雙向選擇罷了。並不是你很優秀,旁人就必須選擇你。”
“可我沒有加入,乘方不也注銷了嗎?”提起這個,實在有些諷刺,“乘方的理想主義者太多,你是,方讓也是。脆弱這個事實無法避免。一場官司出了意外而已,就摧毀了整個律所。刷不刷掉我,有差嗎?”
一場官司,摧毀整個律所……
雖然在事實上有些偏頗,畢竟乘方當時如日中天,注銷是方讓的選擇,而其他的創始合夥人選擇了尊重而已。
但真要這麼說,好像也不算錯。
程白抬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便想起英國那邊總是下雨的氣候,也不知昔日並肩作戰的夥伴,現在在英國過得怎麼樣?
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了。
她是真的不想再往回翻,隻對俞承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總而言之,當年的事情我並沒有任何的偏見,而你也並未因此失去什麼,相反你現在進了紅圈所,也混得很好。今天能在庭上見到你,一很欣慰,二要說一聲恭喜,三想告訴你,不用客氣。”
不用客氣……
在俞承這裡,當年信心滿滿地去,卻被程白無情刷掉,是一樁解不開的心結。
但聽著這一句,竟覺得什麼怨氣都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
程白就是有這種底氣,甚至可以說有這種狂妄,竟然敢對自己的對手說什麼“不用客氣”!
*
一路堵車回律所,已經快下午一點。
程白才推開自己辦公室門,就聽見費靖那頗為興奮的聲音:“邊神你看這個環節怎麼樣?跨年的現金抽獎是必須的,酒會上海能安排一些的互動的小遊戲,比如這個,盲猜!兩家律所的人當然也要參加,來點競爭氛圍。畢竟咱們所也算是一線大所了。哎,你說要不要在規則裡挖點坑,讓明天誠所的人一臉懵逼?”
邊斜坐他旁邊,一臉鬱卒。
“明天誠?”
程白先前就聽說過律所要搞什麼跨年活動,還要跟彆的律所一起,據說是天誌的傳統,但半點都不知道是明天誠。
她把厚厚的公文包放下,訝異至極。
“跨年活動是要跟明天誠一起?”
“對啊。”費靖還不知道方不讓曾經揮鋤頭想挖程白的事情,這時不僅半點警覺都沒有,還特彆亢奮,“去年我就看方不讓那孫子不順眼了!今年輪到我們設計規則,我搞不死他我!”
“……”
突然並不想參加什麼跨年活動了。
程白差點把白眼都翻出來,一轉眸就對上了旁邊某位大作家堪稱“幽怨”的眼神,雞皮疙瘩頓時往外冒。
“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邊斜抱著抱枕癱在沙發上,那姿勢簡直跟早晨時候一模一樣,好像根本沒動過,隻憂鬱地歎了一口氣,認真地思考了一個問題,“我隻是在想,為什麼我是一個大活人,而不是那種能揣進兜裡的便攜小精靈呢?”
“……”
“……”
“……”
費靖、甄複國、詹培恒、肖月,聽見他這一句之後,集體有瀑布汗的衝動。
有點誌氣好不好!
不就是沒能跟程白一起去法院嗎?你他媽豁出去過個法考咱們分分鐘幫你掛證啊!
正路不想還想變小精靈……
什麼腦回路!
程白也是真的頭回遇到這種腦洞奇葩的,一時無言,但看邊斜這一副被黑暗氣息籠罩眼見著就要長出蘑菇來的怨氣,又覺得實在好笑。
她隻問:“你們都吃飯了嗎?”
費靖立刻道:“沒呢,等你們回來。”
程白便點了點頭:“那一起吧。”
說著端了保溫杯喝了口水,便拿了手機準備跟眾人一起下去吃個晚點的午飯。但沒想到還沒出辦公室,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是謝黎。
她還不到分手就把人電話拉黑的那個地步,頓時一挑眉,跟眾人說了一聲便出去接電話。
邊斜起了個大早,中間又被費靖和甄複國拉著聊了一大通,幾乎就沒閉過眼,熬到大中午時,已經是一臉懨懨。
但打從程白回來後,他的目光就沒從她臉上移開。
程白接電話的神情分明有些不一般。
他這個人什麼都不好,就腦洞很大,觀察力強,所以直覺很準:下意識就覺得,打給程白這電話的,該不是什麼好東西。
過了有七八分鐘,也不見程白回來。
邊斜看了一眼時間,就扔了抱枕站起來往外麵走。
費靖詫異:“邊神你去哪兒?”
他頭不回道:“找程律去。”
律所裡沒人,邊斜一直走到律所外麵,在樓層另一側僻靜的走廊儘頭,才看見了程白。
不巧的是,人不止程白一個。
還有個英俊的男人站在她麵前,欲言又止地注視著她,眼底藏著的那一點傷懷和痛楚,落在女人的眼睛裡可能有些不忍,但落在他這個對程白早有企圖的男人眼底,那就成了心機渣男!
說是出去接個電話,可這明明是出來見了謝黎!
程白這個人渣……
吃著碗裡,瞧著鍋裡!
而且還是頓標準的回鍋肉。
邊斜兩手揣兜裡,站在這頭走廊邊上看了五秒,直接就走了過去,也沒管謝黎正在跟程白說些什麼,便道:“程律,大家等你過去吃飯呢。”
謝黎頓時一愣。
程白微微蹙著眉,回頭看了邊斜一眼,有些意外,但隻道:“沒事,你們先去,我這裡還有點私事。”
私事?
邊斜這才看了謝黎一眼。
謝黎隻覺得這位平白出現在程白身邊的“大作家”簡直就是個攪事精,而且男人跟女人之間那點事兒有點感情經曆的都清楚,拿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人對程兒有企圖!
他乾脆都不避諱了,想把話說完,直接對程白道:“程兒,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所以你能不能考慮——”
程白站在謝黎麵前,邊斜就站在他後麵。
這時候,一隻手就從後麵伸出來,扯了扯她的袖子,沒等謝黎把話說完,就聽見身後莫名有些委屈的聲音:“可程律,我有點餓……”
再不吃飯就他媽想吃人了。
程白再一次轉過頭來,就對上了邊斜那一雙真誠到了極點的眼睛,一副可憐樣,牽著她袖角的手指根根修長,也不放開。
她哪裡看不出這貨是裝上了?
但想了想,還是對謝黎道:“抱歉,他們都在等我呢,時間不合適,該是改天再談吧。”
謝黎的麵色頓時不大好看。
他一陣眼刀飛向邊斜。
但邊斜渾然無所覺的模樣,隻跟著程白往回走,但腳步偏偏落後許多,等程白重新進了律所,他人還在外麵。
謝黎是真沒想到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玩這種爭寵的把戲,覺得這人讓人很無語:“程白曆任男友裡就沒你這一款的,跟我爭有意思嗎?”
“爭?”
行吧,人都說“爭”了自己也不能說不是。
多不給麵子呀。
邊斜長身而立,站在與謝黎相隔幾步遠的地方,先前對著程白時的純良早沒了影兒,隻閒閒地嘲諷:“天底下最難吃到的是回頭草,想追回她來,做夢來得快點嘍。”
謝黎冷笑,無比篤定:“程白是我的。”
邊斜眉梢微微地一挑,走廊上光線略顯昏暗,照落眸底,隻斜睨謝黎一眼,便有幾分戾氣滋長。
一聲輕嗤。
偏生笑得好看。
“沒關係,你可以跟我搶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