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一時有些怔忡,下意識問道:“那是找好彆的律所了?”
“也不是。”
詹培恒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但儒雅的一張臉上並沒有多少遺憾,反倒有一種決定已下,目標已定之後的平靜。
好像在說什麼稀鬆平常的事情。
“我準備回去,繼續打文物返還。”
如果說先前程白隻是有些疑惑,那麼此刻便成了實打實的吃驚。
明明已經要加入方不讓的團隊了……
甚至事情都談妥了。
“我這人就是典型的學院派,理想主義,我選擇成為律師的初衷就文物返還。眼底揉不得沙子,彆的官司我真的打不了,也不想做。”
他朝程白遞了個安撫似的微笑。
“在跟你一起打甄複國那個官司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這個案子不是英國文物返還,而是中國文物返還,怎麼辦?如果原告律師不是俞承,而是我,這個官司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終究是不能想象,重要的文物返還官司以後都由俞承這樣的人來打。
本來可以更好,更好一點的……
詹培恒輕輕歎了口氣:“我固然能強迫自己加入明天誠,去做非訴,去賺錢。但我不敢想,以後有明明能贏的返還官司在我眼皮底下失敗。”
錢少一點就少一點吧。
文物返還官司也不是時時都有的,他還可以打一些涉外的官司來填補。
詹培恒想得很開。
看程白不說話,還笑著寬慰她:“這不先前跟你打的這樁官司也分了200萬嗎?也算解了燃眉之急,程兒你也彆太擔心了。”
直到他絮絮叨叨又說了許多,起身告辭,順便拍了拍程白的肩膀,她才有些恍惚地回過神來。
隻向詹培恒道了一句:“一路順風。”
明天他就要踏上去打返還官司的路了,這一次是國內某博物館跟日本那邊打,機票都已經訂好了。
詹培恒跟她道彆,臨走前又跟方不讓握了握手,竟然道了一聲:“謝謝。”
方不讓沒說什麼。
從咖啡廳出來,外頭冷風呼嘯,他跟程白一起看著詹培恒上了自己的車,消失在安靜的街道儘頭。
“你倒是令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詹培恒跟方不讓是先前談好了的,畢竟方不讓這人怎麼著也算是從她手底下“搶”過去的,她十分清楚。
但方不讓竟沒為難詹培恒。
方不讓看了她一眼,摸了根煙出來,給自己點上,道:“明天誠這麼大,我的團隊也不是非他不可。”
程白笑了笑。
她看了方不讓抽的煙一眼,便道:“給我一根。”
方不讓看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深暗。
他隻覺得這倆人有點神。
抽煙不帶煙,還老問他借。
他把煙遞了一根過去,順手把打火機也遞了過去。
黑色的金屬打火機,由女人細長白皙的手指掀開,在這昏暗不明的夜色裡,有一種格外驚豔動人的感覺。
程白嫻熟地點了煙,抽了一口。
方不讓是老煙民,有事兒沒事兒抽兩口。
但程白顯然不是。
一般沒事兒人抽煙,多半是有什麼事要想,或者心情不大好。
程白應該是後者。
畢竟他很清楚,在遇到自己之前的程白是什麼樣,也了然她怎麼會成為現在的“程大律”。
隻是話一出口,便帶上幾分慣常的諷刺:“看來是詹培恒的選擇,讓你的理想主義蠢蠢欲動了。”
程白吐出了一口煙,沒說話。
方不讓假惺惺地笑,輕嗤一聲:“可惜,本質上你不是詹培恒——你是我。”
*
回家後,程白打開電視,看了《暗殺者》第六十集,窩在沙發上聽片尾曲的時候,才有些恍然地想起——
她好像忘了最要緊的事情。
今天去吃那一頓飯本來是準備套劇透的啊。
不過明天問也一樣。
反正明天薑明懷也會去律所。
程白這樣想著,便躺下睡了。
隻是這晚上少見地睡得不是很好。
感覺是半夜一兩點過的時候窗外忽然亮了起來,應該是邊斜忙到這個點才回來。
輕微的腳步聲在下頭停了片刻,才轉過了拐角。
第二天一早醒來,沒收到邊斜一點消息,再從花房向外麵一看,隔壁洋房彆墅裡靜悄悄的。
估摸著回來得晚,還在睡。
程白便難得清淨地自己開車去了律所。
早上九點半,薑明懷竟然已經到了,換了一身深色的格子西裝,還打了領帶,眼鏡一架,文質彬彬。
程白看到他時,他正在跟肖月說話。
聽見肖月叫了一聲“程律”,他便停了下來,轉身也打了個招呼:“程律。”
這感覺多少有些奇怪。
因為此刻薑明懷無巧不巧站在邊斜的位置上。
肖月剛才已經聽過了薑明懷的自我介紹,這時候對著程白,眨巴眨巴眼睛,試探著問道:“也是來取材的?”
“嗯。”程白點了點頭,然後就對薑明懷道,“進來談吧。”
“好。”
薑明懷應了一聲,然後跟先前陪他說話的肖月道了聲謝,才走進程白辦公室。
外頭隻剩下肖月,不知為什麼生出一種特彆心驚肉跳的感覺來。
這怎麼又多了一個來取材的……
來了新的,那邊神怎麼辦?
她抱著自己還沒看完的那一文件夾的案卷資料,陷入了思考。
沒半個小時。
邊斜來了。
昨天下午就出去跟人溝通簽售會的事情了,又加上難得跟圈裡人聚會,留得晚了一些,起得也晚了一些。
結果打開手機一看,一條消息都沒有。
往程白家敲門,這女人居然已經走了。
一路上過來,他真是恨得牙癢:說好的一起上班呢?
“程律來了吧?”
剛到程白辦公室外麵,他連黑色的長風衣外套都沒來得及脫下,灰色的長圍巾隨著他邁動的步伐而晃動,看到肖月時直接就問了一聲。
“來了,但——”
“但裡麵有人”幾個字都還沒來得及出口,更沒來得及跟邊斜說現在裡麵有一位也來取材的編劇,肖月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邊斜直接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因為按照慣例,早上一般沒人來。
這時候,辦公室裡應該隻有程白一個。
但顯然——
今天例外。
推開門的一刹那,邊斜話都已經到了嘴邊:“程白,我今天想——”
話音陡地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程白,也看到了坐在程白對麵的那個陌生男人。
一眼掃過去,雖然穿著正裝,但看氣質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律師。
他進來時,他正注視著程白,聽她說話。
神情平靜,眼神平靜。
那實在是一種很讓邊斜熟悉的眼神:是看見了讓自己感興趣的獵物,且還想要不斷地深入,了解更多,掠奪更多。
警惕的敵意,幾乎在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便從邊斜心裡升了起來。
他腳步一頓,眉梢也輕輕地一挑。
人站在門口,十分自然地將目光遞向程白:“程律,這位是?”
程白沒想到邊斜會這麼早來,還以為他要睡到大中午呢,開口便給他們雙方介紹了一下。
先是邊斜。
後是薑明懷。
兩人一聽對方的身份和名號,齊齊怔了一怔。
坐這小半個鐘頭,聊的都是天誌律所這邊的事情,以及商討這個“下手”能打到哪個地步,還沒來得及說邊斜的事情,所以薑明懷乍一聽邊斜著實吃了一驚。
邊斜就更不用說了。
這他媽才半天不見,程白就忽然給自己搞來這麼大個競爭對手?
可以。
這回他真的在心裡麵發誓:來時那一路上的打算都扔去喂狗好。
傻子才想不開要給程白告白呢!
但最快反應過來的也是邊斜。
他長長地“哦”了一聲,一下就拿出了自己平時忽悠讀者的精湛演技,向薑明懷伸出手去。
“原來是薑老師啊,久仰了!《暗殺者》我也在追,寫得可真是太好了,劇情節奏都是一流,我還正想著哪天認識認識呢。”
程白:?????
說好的“十八流編劇”呢?
薑明懷也有些沒想到,連忙伸出手去跟他一握。
一笑,溫文有禮。
“不敢當不敢當,班門弄斧罷了。邊神的夜行者係列才是經典,我也追了好幾本,人物塑造太絕,沒想到今天竟能見到本尊,太驚喜了!”
程白:……
昨晚飯桌上才評價過邊斜是“三流作家”啊。
兩人手握在了一起,相互道著“久仰”,一副相見恨晚、神交已久的模樣。
誰也不知道對方吐槽過自己。
而且知情人就站在旁邊。
他們的演技是一個賽一個地好,看上去都特真誠,以至於他們都以為對方真的很欣賞很仰慕自己,連帶著看對方都順眼了幾分。
殊不知,在程白眼底,這倆等同於裸奔。
她就這麼看邊斜和薑明懷進行了一通深入透徹的商業互吹,感覺真的是……
酸爽。
這麼戲精,你們的觀眾和讀者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