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權就是他最大的財產。
如果在接下來的訴訟中,他在財產分割方麵陷入劣勢,那多半連支付給女方股權折價賠償的錢都不夠,舉債的可能性極大。
從億萬富翁變成億萬負翁。
到方不讓這種地位的人,沒有婚前協議,離婚的影響之大超出想象,傷筋動骨,有時候跟從頭再來沒什麼區彆,白奮鬥半輩子。
“方不讓現在怎麼想我不知道。”程白認真地琢磨了一下,“如果哪天我要跟人結婚,婚前協議肯定是得先擬好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
再恩愛的夫妻也未必沒有反目成仇的時候。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眾人聽見她這番話全都麵麵相覷。
唐駁就坐在肖月旁邊。
在幫程白打完那一場名譽維權官司之後,他在業內就已經小有名氣了,也成功地留在了天誌;但跟他屬於競爭關係的書婉婷也沒有離開。
程白最終還是把這女孩兒留下了。
畢竟唐駁是律師,而她實際需要的是律師助理。
此刻唐駁沒忍住抬起頭來打量程白神情,覺得有些奇異:“程律都開始考慮結婚了嗎?”
其他人也才忽然意識到這一點,全都“誒”了一聲。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程白身上,八卦極了。
程白自己也愣了一下,然後才笑出來,斥他們:“不過是看到方不讓這案子,有感而發罷了,你們這腦袋長在脖子上,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麼。”
“唉……”
眾人頓時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還以為程律要結婚了呢!”
程白無言以對,眼看著這一頓飯吃得差不多了,便主動結了賬,招呼大家走人,準備一道回天誌。
但她沒想到,才走出店門沒多遠,忽然就看到了兩道並不陌生的身影。
兩位律師,都西裝革履。
一個是明天誠所的主任段濟明,另一個卻是天誌的高級合夥人戴華!
程白頓時驚訝極了:這兩個人這麼會走到一起?
*
下午因為離婚案去明天誠見方不讓的時候,程白考慮了很久,始終覺得心裡不大舒服,有什麼地方不妥,還是沒忍住開口提了這件事:“除了現下這單破產管理外,你們所段主任和我們所那位戴Par還有什麼彆的聯係嗎?”
方不讓平時頗有點目無下塵。
像戴華這樣的,在彆人眼裡雖然也算個Par,但在他眼底還不入流。
畢竟他和戴華做同個領域。
在這領域內,他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他覺得程白這問題問得奇怪:“有事?”
他麵前放著兩本薄薄的書。
但並不是任何法律相關的東西,而是兩本幼兒園的練習題冊。
小方還是今天參加完幼兒園的活動剛從學校接回來,現在穿著一身小西服,像個小王子,脖子上還戴了個蝴蝶領結,此刻規規矩矩坐在方不讓旁邊那張對他來說顯得過大的轉椅上,兩隻還帶著點肉的小手掌一起捧著一杯香芋味的珍珠奶茶,不時埋下頭喝一口。
整個人安安靜靜的。
另一杯奶茶就放在方不讓的手邊上。
程白的目光在那杯奶茶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到那兩本幼兒園的練習題冊上,平淡地道:“我中午出去吃飯的時候,在樓下,看到他們兩個一起。”
“……”
方不讓正翻著那兩本練習題冊的手指立刻就停住了。
他的目光終於從這些幼稚簡單的練習題上移,對上了程白那平靜卻隱隱藏著點什麼的目光,一時那幽深的瞳孔中便凝了幾分思索。
想也知道,要隻是隨便看見兩個人走在一起,根本用不著提這麼一句。
程白又不是某位邊姓作家那種八卦精。
偏偏是戴華。
偏偏是在這種敏感的時刻。
作為明天誠的合夥人,他現在官司纏身,就算保住這12%的股權也可能麵臨傾家蕩產的結果;而戴華在非訴領域的業務範圍與方不讓重疊,偏偏又在這個時候跟明天誠所的主任段濟明接觸。
是段濟明主動,還是戴華主動?
又或者是兩人一拍即合?
是提前約好,還是偶然碰見?
方不讓突地一笑,一副低沉的煙嗓,很帶了幾分興味,隻道:“我知道了。”
程白不大喜歡戴華。
自打進了天誌之後這人有機會便要損她兩句,針對她兩下,估摸著是很有危機感,怕她取他而代之,在天誌站穩腳跟之後蠶食他的業務。
但程白真沒把他當對手。
她自覺是個局外人都忍不住要冒出許多猜測,方不讓一個利益相關的局內人卻還能在聽見這消息時保持全然的鎮定,實在令人有些佩服:“你這情況搞不好要腹背受敵。”
這恐怕是殷曉媛最樂意看見的情況。
方不讓所受到的各方壓力越大,向她妥協、接受她開出的各種條件以求早日結束訴訟的可能就越大。
隻是方不讓卻沒有再接這話題了。
他喝了一口奶茶,又放回了原處。
方還就坐在他旁邊。
他轉頭看了一眼,垂下目光時卻顯得靜默,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竟慢慢開口對程白道:“我以為,在我被舉報到律協和司法局之後,你會問問我,在當年那個案子裡是不是乾淨。”
“……”
程白麵上的表情如海浪卷過的沙灘,一下消無了情緒的痕跡。
她緩緩抬首,看向了方不讓。
當年的案子,指的是哪個案子,實在不用明示。
方不讓清楚。
她也清楚。
全國各地的法院,一審上訴二審改判的情況極少,以概率來講10起案件上訴也未必能有1起改判。
但當年她父親的案子便是這稀少概率覆蓋下的“幸運兒”。
在那個法庭上,她輸給了方不讓。
她沒有回應。
方不讓也似乎一開始就沒打算聽她回應,隻是語氣尋常地續道:“你父親敗訴之後,似乎出了挺多事……”
程白唇邊的弧度早已隱沒,一張白皙的臉上染了霜似的微冷。
可諸多念頭從心頭晃過,竟是一片荒蕪。
她眸底一片澄淨,卻已難以分辨自己此刻是嘲諷居多,還是恍惚居多,隻聽得自己的聲音十分平靜:“挺多的。”
*
程白曾對人說過,在“愛情”這件事上,她還願意去嘗試。
可其實,願意嘗試不等於相信。
因為她永遠記得它被現實撕裂時的猙獰模樣,即便一年、兩年、三年,時間的河流衝刷過去,當初的記憶也無法從腦海消磨。
方不讓沒有說錯,敗訴後,程渝東是真的出了很多事情:破產,舉債,患病,親朋離散,發妻背叛,最終家不成家……
程白曾見識過他們最相愛的美好與溫暖,也見識過母親含怨逃離時的冷酷與決絕。
這一天的工作其實結束得很早。
但程白不想回去。
她隨意地走進了一間酒吧,一個人坐著,點上了幾杯酒。
有人來搭訕,她也不理。
邊斜發來消息,她也不回。
這些天來,好像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給自己發來消息,尤其是他們兩個不在一處的時候,像是跟上司彙報進度似的,跟她絮叨自己做了什麼事,遇到什麼人,有了什麼想法。
邊斜隻是發,也不需要她回。
她偶爾回那麼一兩句,更多的時候隻是看著,好像距離這人並不遠似的。
今晚他發來的消息是:忙完沒呀,在哪裡?
程白還是沒回。
一直待到12點,整條街上都清冷了,她才穿過那條狹窄的弄堂,抬頭向自己那棟老房子看了半天,然後朝邊斜那棟彆墅走去。
隻是可能酒喝多了,她腳下虛浮不穩當。
才走到門口,便生出滿心的倦怠,於是放任自己跌坐在了門口的台階上。
一盞孤燈在黑夜裡亮著,將她身影籠罩。
邊斜在律所找人未果回來時,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幕。
她不接電話,他找了有快兩個小時。
就差報警了。
這一瞬間,在他心底炸開的是怒意,隻是在看見她麵上神情時,滿腔的火氣又都按了下去。
他走到她麵前,半蹲下了身子,抬手將她臉側有些淩亂的發縷拂開,露出那張酒後略顯酡紅微醺的臉容,跟哄小孩兒似的放輕了聲音:“答應了我,又放我鴿子。這麼晚才回來,怎麼啦?”
程白有些醉。
邊斜的手掌微涼,她的臉頰卻燙燙的。
暈黃燈光下,她整張臉都染上幾許耀目的明豔,然後向前微微傾身,便幾乎與他麵貼著麵。
邊斜指尖顫了一下,然後看見她唇邊那暈開的驚心動魄的笑,聽見她因為喝多了酒而顯沙啞的嗓音:“你的感冒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