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在祓神答應地那一瞬間,清禾心裡還有那麼一點點少女心的猜測,在此刻聽到祓神這兩句話後,那顆少女心已經徹底嗝屁了。
彆自作多情了。
先教教祓神怎麼說人話吧。
祓神這語言表達能力,根本比她還離譜。
不過現在是來不及挽救了,於是清禾索性自暴自棄地回答道:“行嘞,您等著,我現在就來抱您啊。”
“嗯。”祓神便不說話了。
清禾:行吧……不愧是祓神大人。
“其實您之前已經抱過我了。”
“嗯。”
“就像那樣,你展開雙臂,嗯對,就這樣。”
“然後,我像這樣……”
雖然覺得祓神說話很離譜,但既然要抱,那清禾還是本著治愈抱抱的心態認真去做的。
她小跑兩步,輕盈撲入了神靈懷中。
兜兜轉轉,她還是如願以償地,達成了最初本為神靈拒絕的想法。
宛若墜入雲海。
流動之風構成的衣料在她麵頰鬢邊摩挲。
她埋首於神靈懷抱,呼吸間,儘是霜雪天穹般廖遠的氣息,
接著神靈無師自通地回收雙臂,將她擁在懷中。
他在少女耳畔低聲詢問:“便是這樣麼?”
她小聲道:“……可以再收緊些。”
神靈便又收緊些。
神靈身材很高,清禾是個剛剛一米六的嬌小身材,神靈卻比她高大至少三圈,長手長腳,能夠輕鬆將她圈在懷裡,如抱枕般抱著她。
全然滿足了她想被擁抱,不留一點縫隙的願望。
他就在這裡。
以如此不討喜的姿態。
說著不似人言的驚人話語。
擁有著完全有彆於凡人的思維。
這般的神靈,就在此處,用這樣的方式擁抱她。
他明明冰冷、僵硬、毫無人體的溫暖柔軟,甚至不斷掠奪她身體的溫度。
被神靈擁抱與被屍體擁抱的感覺,委實說差彆不大。
因此清禾選擇踮起腳尖,認真而用力的,回以神靈大大的擁抱。
冰冷荒蕪的黃泉世界,更需要這樣熱烈熾熱的擁抱。
要不然,心真的會死掉的。
*
擁抱有著如此神奇的力量。
無論前奏是什麼樣的,是詼諧的、嚴肅的、哀傷的,但當兩顆心所處的位置,比天下任何存在都要更親密的緊貼時,人總會從中汲取到安慰的力量。
“謝謝您。”
她低聲說道,感覺臉頰燙燙的,心卻如同飄落水麵的花瓣,穩穩地漂浮在水麵上,悠悠打著轉。
“我現在感覺很好。”
神靈說道:“無妨。”
他的內心毫無波動,
即使方才按照清禾所說的,在懷中緊緊擁抱她,神靈卻還是沒能感受到“請您與我交換一個擁抱”這句話的情感。
——並非想擁有這份感情,隻是突然生出好奇心,想要嘗試理解罷了。
但可惜。
他果然還是無法理解凡人的感情。
那便就這樣吧,
原本以為就此告一段落,但神靈卻聽少女問道。
“那您呢?”
她關心神靈從這個擁抱獲得的東西。
神靈目光轉向她:“……什麼?”
她露出微笑:“擁抱有讓您感覺好一點麼?”
神靈平靜地反問:“我為何要如此感覺?”
清禾慢慢蹙起眉心:“您還痛麼?”
神靈一如既往地孤傲:“答案與你何乾?”
原本已經不痛了。
之前那一瞬的痛覺,如驚鴻過隙,神靈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那些情緒便融入大海,悄然消散。
萬年的時光,令神靈十分鈍感。
即使是令共感的清禾,幾乎被淹沒的綿長痛楚,於他也不過是一瞬間。
可在她說完這句話後,那絲絲縷縷的疼痛,就又重新順著兩人肌體相觸之處傳來了。
清禾說道:“若是凡人願望導致的,那我便要想辦法,將我的願望傳達給您。”
“他們想令您痛苦,但我隻希望您感受到愉快。如果我的願望壓過他們,您就沒事了吧?”
神靈陳述:“絕無可能。”
如今的事實是,凡人隻令他感到平靜冷漠,毫無波動,談不上錯處。
反倒是她的言語,令他陣陣泛起劇痛。
她一如既往地在添亂,不予她追究已是極限。
所以她這些話語,注定隻是添亂。
“我沒有亂講!”清禾從祓神懷裡掙紮著直起身,嚴肅的望向他。
祓神淡淡望著她,沒有出言要她閉嘴。
或許她的言語接下來還會令他感到疼痛。
但她的願望額度尚且還留了少許,勉強足夠她再胡說八道幾句。
“您知不知道,科學來講,痛覺其實也可以發展為一種快.感?”
“……?”
祓神驚訝地看著清禾,隨後露出森然殺意:“這又是和人教你的?”
祓神感知天下人貪欲惡孽,自然知道不少齷齪之事。
其中便包括清禾所說的,將痛楚轉化的法子。
但那法子齷齪淫.猥,清禾如何知道的,又如何敢與他討論這法子的可行性???
清禾露出得意的自信笑容:“這您就不懂了吧。”
“……告訴我,”祓神心平氣和道,“是何人教你的?”
“啊,這種事我家鄉那裡好多人都知道吧?算是比較有趣的常見科普知識。”
祓神覺得他需要給清禾的故鄉重新做評價了。
什麼窮山惡水之地,才會將這種法子當有趣知識?
“您彆急嘛,聽我給您講。”
清禾做出老師模樣,煞有其事地提問:“請問,您知道天下有什麼味道,是不需要味覺也能品嘗的麼?”
為何突然問這個?
聯係到上文,他不由自主的聯想,莫非說得是男人女人的……那物?
神靈身上煞氣更盛。
因為那些將清禾帶壞的人。
因為此刻坦蕩愉快地將此事分享給他的清禾。
她將自己當成了什麼?
又將他當成了什麼?
胸口翻湧的疼痛越發強烈,引得他已經平靜許久的陰鬱戾氣再度翻湧。
無論如何頑皮,清禾都是個單純善良的小姑娘,那些人怎麼敢——
“哎呀呀,天下居然有祓神大人不知道的東西。”清禾不知祓神已經在心裡將她的“故鄉”夷了至少十數次平地,仍然嘖嘖稱奇。
可算叫她找到顯擺的地方了。
“辣味是痛覺,沒想到吧!”清禾洋洋得意道。
祓神一時默然,他緩緩神,說道:“……你要講的便是這個?”
“不然呢?”清禾奇怪地望著他,“您不震驚嗎?辣味是痛覺誒!”
他確實……挺吃驚的。
“所以你要做什麼。”
有了之前的誤會做鋪墊,無論清禾接下來要做什麼事,都很難引起他的情緒波動了。
“我想把您的疼痛轉化為愉快。”
清禾興致勃勃地分析道:“您能感知到疼痛,就說明您能品嘗辣味,而您此前已經恢複了甜味,您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
“我可以利用痛苦,幫助您感受到美食帶來地愉快。”
清禾認真說道:“生活雖然留給了您痛苦,但這同樣可以令您感受到愉快。”
見神靈一瞬不瞬地注視自己,她不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您怎麼這樣看我……我就隨便分析一下,試試嘛,反正我覺得是有很大可行性的……說不定您會因此舒適點呢?”
隻要有五成以上的成功概率,那就該試試。
擁抱計劃不成,那我們就試試美食計劃。
現在的神靈實在太痛苦了。
哪怕隻能減少一絲,也是好的。
“不要說了。”神靈低聲打斷了她。
“嗯?”她微怔,道,“我哪裡說錯了麼?”
“沒有。”
神靈說道:“隻要做你想做的便好。”
“行!”見神靈不是反對,清禾頓時高興起來,也不計較那點細節了。
她響亮說道:“那您想吃什麼?”
“荔枝香辣烤魚?魚香肉絲?宮保雞丁?菠蘿咕嚕肉?蜜瓜桂花甜辣蝦?還是甜辣口味的麻辣拌,最簡單的配方,最極致的享受?”清禾眼神都不帶眨地報出一長串祓神從未聽過的菜名。
好在配菜還屬於神靈認知範圍,不是她特有的,什麼奇奇怪怪的稱呼。
不過咕嚕這個詞的確有點奇怪,難以想象。
是說肉被做成團,會咕嚕嚕轉麼?
“他們都是甜辣口味。”清禾總結,眼睛亮閃閃的,就等祓神點餐。
“但原材料,比如菠蘿蜜瓜桂花什麼的,還需要無所不能的祓神大人找來呢。”
祓神冷靜指出:“你最想吃荔枝香辣烤魚?”
他還能不了解清禾。
小姑娘想什麼,隻聽語氣他都能猜的分明。
說到後麵,她分明已經開始悄悄咽口水了。
而若是沒猜錯,報得越前的菜名,她便越喜歡。
“嘿嘿,以前經常和舍友……嗯,就是朋友一起吃,她愛吃,我陪她吃的。”少女試圖狡辯。
“嗯,那便烤魚吧。”聽起來相對簡單些,應該不會難為她。
““好!”
清禾搓手手,語氣裡滿是躍躍欲試與期待,幾乎已經想象出荔枝香辣烤魚,那甜甜辣辣的迷人滋味。
她滿臉期待:“吃完烤魚還可以涮火鍋呢,我們可以加辣!我不怕辣,正好您也可以試試,疼痛不止會帶來痛苦,嘗一嘗重慶火鍋,恰到好處的辣真的不錯。”
清禾信誓旦旦道:“我會儘力控製辣度,令您得到最完美的體驗!”
“好。”
祓神對她的安排沒有異議。
此刻神靈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清禾看見祓神麵無表情地抬手,低垂下眉眼,漸漸捂住了左側肋骨之下,心臟所對應的位置。
那裡空無一物。
他摸索那裡做什麼?不把她當外人?
不過講正經的,她知道神靈的心臟,早便剜去了。所以理應沒有任何感覺。
隻有神靈知道為什麼。
在方才,清禾每說出一句話,神靈此處就更痛一分。
比萬萬年疼痛更加折磨,比窒息更無法閃躲。
悠久綿長,幾乎隨著呼吸在心底蔓延紮根生長。
那是什麼?
但似乎不是他最初判斷的痛苦。
因為,與此同時,剛才還難以理解的“想要交換一個擁抱”。
隨著少女眉眼間的鮮活,語氣中充滿希望的雀躍,在神靈唇齒間反複咀嚼攪拌的費解話語,終於品味出了滋味。
他居然也開始有些好奇,那些被少女反複念叨,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美食了。
莫非真的會令他自痛苦中,感受到……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