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好奇世間當真有如此之多的,值得人心情愉快的事物麼?
“你便這麼喜歡它?”
“當然,荔枝很貴的。”清禾說道,“而且姨媽……嗯,姨母說吃多容易上火,所以偶爾才會買,這不就讓我念念不忘了。”
姨媽家條件也隻是尚可,又要供養表哥與她兩個孩子的衣食住行,讀書上學,尤為艱辛。
在她被親戚當做累贅踢皮球似的傳來傳去時,是姨媽最後長久接受了她,並表示願意供養她一直到讀大學。
所以清禾從未埋怨過姨媽。
至於說常吃荔枝香辣烤魚,其實也是假的。
一次單點烤魚都要兩百多,她哪有那個錢?
是高二時候同學過生日,請全班同學吃烤魚,她才跟著混上了,而在所有口味裡,她最喜歡甜辣醇厚的荔枝香辣烤魚,這才念叨著大學以後打工賺錢,自己去吃。
給祓神的回答,與其說撒謊,不如說是對自己本應擁有人生的一種暢想。
或許她本來也有機會在讀大學後,與自己關係最要好的舍友,周末定時打卡頗有名氣的網紅烤魚點,嘗遍每一種口味,並在最後煞有其事的說“我還是最喜歡荔枝香辣”。
本應如此。
因為她沒能上大學,也沒能做兼職。
她死在了十八歲。
少女嘴角的笑容,不期然便淡了些許。
祓神知道,這小姑娘定然是想到過去什麼不甚美好的回憶,又有些睹物生情了。
此刻神識中,自海洋向天空升起的酸澀泡泡,與秘境鹽湖時如出一轍,一個個直撲雲海冰山,嗆得祓神直想皺眉頭。
每次都是她主動搗鼓這些,結果又每次都是一開始高高興興,沒過一會兒便睹物生情,開始蔫蔫不樂……什麼怪毛病?
他皺眉:“不過是荔枝,你也能如此沒誌氣。”
“您不懂,這不是荔枝不荔枝的問題。”清禾委屈巴巴道,“是以前沒人給我買荔枝的問題。您還不許我憶苦思甜了?”
“憶苦思甜這個詞語本身便不討喜。”
陪……侍奉在他身邊,何須要以苦來襯托甜味?
他身為神靈,便那麼廢物,竟能被她直接無視。
以至於區區荔枝,便能叫她露出這般不討喜的表情。
神靈麵無表情地展開手,白光閃現。
清禾還沒說什麼,便見自己麵前蹭蹭蹭,又冒出幾棵與她等高的小樹,逐漸生長出的果實,均是她念叨可以製作類似美食的水果。
分彆是香橙、椰子、香蕉……蔥???
清禾驚了。
“祓神大人,蔥是長在樹上的麼?”
由於這棵蔥樹外表看起來過於自然,導致一瞬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常識。
據說無所不知的祓神大人:……
然而事實說出來,豈非不敬神靈?
於是他冷冷淡淡地平靜言道:“從此刻起,蔥便是生在樹上的。”
清禾:……
不愧是祓神大人。
其實最顯眼的,還是她麵前的那棵荔枝樹。
樹枝方才碩果累累,深紅色的果實飽滿而喜人,不過本身就是那麼株等人高的小樹,營養再好,能掛的也就那麼些,被清禾合理分配完之後,能用給她品嘗的已不剩幾顆。
但或許這棵樹就是這麼高產。
總之,蔥樹這一神奇物種冒出的下一秒,荔枝樹也煥發了第二春,顆顆飽滿香甜的紅果實沉甸甸地壓下枝頭,再全然違反物理學定律的,爭先恐後掉入她掌心。
連摘都不用她摘了。
“是您特意做的麼?”聞著荔枝特有的甜香,清禾頗為感動,“謝謝您。”
祓神嘴巴硬,心地還是很軟的。
“勿要自作多情。”祓神淡淡道,“荔枝習性本就如此。”
是麼?
大概,隻有生在地宮,專門送給她的荔枝會是這種特性吧。
心裡如此想著,清禾卻沒直說逗弄神靈。
她擔心真的這樣刺激下去,逗得祓神大人真的把天下荔枝的習性全改成這般模樣,那就大罪過了。
少女輕快地剝好第一顆荔枝,深紅色地果殼被撥開,露出其中雪白飽滿,透著淡淡晶瑩的果肉。其散發著的甜香十分勾人食欲。
但清禾卻沒有吃這顆荔枝,而是送到祓神唇前。
“您要嘗嘗麼?”
都送到祓神唇邊了,很明顯,她也沒有希望他拒絕的意思。
少女纖細柔嫩的指尖,托著花瓣般展開的紅色果皮,與其中的雪白果肉,畫麵風雅而清淨。
“我不吃,不必考慮我。”神靈稍稍避開,淡聲道,“本就是滿足你祈願罷了。
“哦,”清禾恍然,卻沒有放棄投喂的意思。
她問道:“意思說,我的願望額度還剩餘了些,對麼?”
少女問得一本正經。
神靈答得麵不改色。
“對。”
他注視著少女,平靜說道:“你有何疑問?”
“有呀。”少女頓時露出計謀得逞般的狡黠明亮笑意,“那就請尊貴的祓神大人,給我一個,親手喂您品嘗荔枝的機會吧。”
委實說。
喂食、握手、擁抱,哪個消耗的願望額度更多,答案不言自明。
親手喂食,又是荔枝這般的小巧果實,幾乎不可能不發生什麼曖昧的碰觸。
相比毫無邪念的擁抱,這個動作本身就帶著隱晦色彩。
可清禾全然沒多想。
——如果她不使用這個權利,隻怕祓神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嘗一口荔枝。
但荔枝很甜。
她很想讓祓神大人品嘗更多香甜的事物,最終便如此請求了。
祓神凝睇她少頃,似在確認她的決心程度。
“吃嘛,看著就可甜了。”清禾說道。
她還急著喂完祓神以後自己吃呢。
神靈無言垂眸。
沒什麼。
她還是那個思無邪的小姑娘。
“好。”
少女頓時露出甜滋滋笑容,將手又貼近兩分,導致距離果肉最近的食指尖,幾乎碰觸到神靈冰冷柔軟的唇瓣。
等等。
她碰到了什麼?!
那絲冰冷終於叫少女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說出了多麼不動腦子的邀請,而現在的姿態又有多麼微妙。
就在她想抽回手,然後說點什麼俏皮話緩解氣氛時。
祓神麵無表情地垂首,那略顯蒼白病氣的唇瓣,輕輕含住她指尖——上的那顆荔枝。
舌尖將那顆荔枝輕易滾入唇齒。
咬破。
咀嚼。
吞咽。
柔軟的果肉在唇齒間輕盈綻放,流出甘甜馥鬱的果汁,沿著喉舌一路流入胃袋。
喉結輕滾。
清禾看到,祓神已咽下了果肉。
隻是那冷漠的表情,怎麼都看不出來,他是在品嘗極其甜美的水果,倒更像是完成某項共事罷了。
但這種冷淡矜傲的場景,隻持續到神靈再度垂首,於她掌間輕輕吐出那顆荔枝果核時。
烏發微微垂落肩頸之間,偶有幾縷撓在她的手心,以她此刻的角度,看到的更像神靈輕吻她的掌心。
不過某種程度上,這個動作,也算間接地達成了親吻。
……
清禾感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燙,既是不好意思,也是為自己不過腦子的冒昧請求而羞惱。
倒是祓神抬起臉後,從反應來看,清禾沒看出有什麼變化。
倒顯得是她在大驚小怪。
“滋味尚可。”
他淡淡點評。
“哦,是麼,那就好,我也覺得應該挺好吃的。”清禾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麼,根本毫無邏輯。
她此刻心裡隻有一個想法。
話說,這顆果核要怎麼處理啊?
雖然它就是一顆平平無奇的荔枝果核,然而不平凡的地方在於,它剛被祓神的唇齒品嘗接觸過。
隨地扔了鐵定不行。
不止沒素質,祓神也會收拾她。
可不扔掉,還能怎麼辦?
總不可能珍藏起來吧?
清禾下意識收起了指尖,將果核握在手中,總之先收著吧。
似乎是錯覺,她手心的果核仿佛猶帶餘溫。
灼燙得驚人,幾乎叫她握不住。
“你不準備吃麼?”祓神問道。
“啊,對!”她被人忽然提醒,如夢初醒,不知滋味地品嘗荔枝,時不時偷眼瞟神靈一眼,不知心裡又在嘀咕什麼。
祓神想得倒是很簡單。
——荔枝的滋味,確實不錯。
嗯,僅此而已。
唯獨一點,被兩人不約而同地忽視了過去。
那便是:清禾那所謂願望額度,究竟還剩多少?
由此可見,世上哪有什麼恰到好處的緣分。
不過是兩廂情願,不謀而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