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抬眼,發現和她說話的是個麵容清秀的少年,雖貌不驚人,聲音卻極悅耳,令人第一印象極佳。
“怎麼啦?”
“在下隻是想提醒你,海島主近年來因為大小姐的病情,日漸……冷酷,倘若揭榜之人未能見效,便會被處以斫頭極刑。”
豁,醫鬨是吧。
清禾當即便笑了:“多謝關心,但是無妨。”
若不是條件不合適,她甚至想托人給海青明傳個話,今日祓神便要來他家為他閨女看病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怕不是祖墳冒青煙的大福氣哦。
少年見她絲毫不以為意,一時拿不準,她到底是真的有依仗,還是單純愚蠢。
“總之,海氏委托並非你想的那般美差,若還有機會,奉勸你即刻抽身——”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正有幾名麵容冷峻的海氏護衛,前往尋找揭榜之人。
少年不想沾上海氏這個麻煩,低聲道:“言儘於此,後會有期。”
隨後便轉頭遁入人群。
清禾便站在原地等護衛來抓她。
順便在心裡和祓神聊天。
“哎,我是不是表現得驚慌一點比較好?”她仿佛鄭重地考慮,“但現在我也不太怕這種事情吧?”
“但我這麼淡定,會不會叫他們有點疑慮,彙報給海青明,打草驚蛇呢?”
“姑且也算是經曆幾次大場麵,我還是穩重些吧。”
祓神實在聽不下去她臭屁的自吹自擂。
他冷聲道:“方才那名少年,乃是鮫人,你看出來了麼?”
啊?
“難怪他聲音那麼好聽……但是不對,他長得沒那麼好看,不是都說鮫人無分男女,均是天姿國色麼?”
倘若祓神在地球做過老師,他必然會用一句話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血壓高了。
真的高了。
神靈慢條斯理,循循善誘:“那你可知,世上存在一種靈術,名為易容?”
“前日方才教過你,令你好生練習。”
清禾從祓神狀似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殺意,當即試圖糊弄過去,甜甜一笑:“這不是您在身邊,我的心神就全在您身上,顧不得思索了嘛。”
祓神不想理這花言巧語的小姑娘。
清禾道:“不過確實應該好好學的,這樣至少能看見鮫人的本來麵貌。”
她打心底好奇少年清秀外表下的真實容貌。
“祓神大人,他長得好不好看?”
以凡人世俗眼光而論,那鮫人少年自是清朗溫柔,俊秀無比。
但他為何要與她說?
不待祓神回答,清禾便回答了自己:“算了,沒看見就沒看見,和您比,哪個不是胭脂俗粉?不看也罷。”
神靈淡淡道:“倒也尚可。”
祓神的尚可等於非常好。
也就是說,那鮫人非常好看,隻是神靈剛才不想說。
清禾頓時心滿意足。
和祓神大人玩問答遊戲,是需要一點小技巧的。
此時,那四名護衛也走到清禾麵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身量纖細的少女。
怎麼看怎麼沒有名醫氣度。
“你便是揭榜的遊醫?”
清禾態度極好,笑眯眯點頭:“是我。”
為首之人瞥她一眼:“隨我們走吧,不要亂看或者試圖逃走,否則後果自負。”
清禾吐槽:“你們這裡請醫生,第一件要說的事居然是禁止逃走麼?”
護衛看她的目光越發古怪。
這少女怎麼看怎麼單純,莫非真是個小傻瓜揭榜了?當真不知道在水遺島當醫生的風險程度?
但這張告示被施加了咒術,築基期以下無法揭下,眼前少女必身懷靈力。
罷了。
反正出問題,死得也隻是這個外鄉小姑娘。
護衛們輕視的表現清禾一覽無餘。
“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傻?”清禾在心裡好笑地問祓神。“哈哈哈哈怎麼可能。”
祓神欲言又止,最後隻輕歎一聲:“嗯。”
“您這聲歎息是什麼意思?!”清禾驚了。
“還說我不知道在這裡行醫的風險……今天我偏就要讓海青明知道,請我做家庭醫生的風險。”
她興致盎然地謀劃道:“我準備到時候找個單獨相處的機會,然後問他【今天這個房間,我和你隻能有一個人活著出去,猜猜會是誰】,你說怎麼樣?感覺想想他那時候的表情就很爽。”
“幼稚。”
“我給您出氣呢,麻煩您稍微有些自覺好麼!”清禾調高聲音,強調道。
這可是她精心思索許久,想到最爽的打臉法子,祓神就這樣潑涼水,太過分了嗚嗚嗚。
明明……也沒有那麼差勁嘛!
祓神不緊不慢道:“若你實在生氣,萬道雷霆下去,將他海氏萬年基業劈得稀碎,再廢去根骨。雖然他本人僥幸苟活,但六親死絕,永無翻身之日,豈不是生不如死。”
清禾:嘶。
好吧,那好像是她眼界小了點。
她虛心認輸。
接著,她歎息讚歎:“不愧是祓神大人,處刑方法還是您更有創意。”
神靈:……
這話確定是在認真誇他?
可清禾還真是覺得,祓神的想法確實彆致而狠絕,屬於高居上位者才有的,隨意撥弄罪人宿命絲線之感。
海氏屬實得感激涕零,如今小心眼的是她,而不是祓神。
否則祓神當真要追究罪責,那番來自神靈的冷酷,豈是輕易所能承受?
剛才僅從這簡短一句,她已能嗅到鮮血的鐵鏽氣息了。
神靈一怒,流血千裡,不外如是。
神靈輕嗤,並未因她不太恰當的彩虹屁而有何情緒波動。
隻有些淡淡譏誚意味。
水遺島屬實得感謝柳氏。
若非他們將清禾帶到神靈麵前,今日水遺島場麵,恐怕就不會是頗有些好笑的,少女摩拳擦掌的遊記實錄了。
他們需得感念她。
緊緊拉住了怎樣一個……即將墮入深淵,惡孽纏身的邪神。
*
護衛將清禾引至海氏府邸。
她沒能見到海青明本人,隻看見了一個蓄著山羊胡中年修士,自稱為海氏管家之一,胡玉。
胡玉倨傲道:“敢問仙子師出何門?”
清禾倒想說實話。
然而考慮到報出祓神大名會招來玄武遺咒,她倒好說,可隻怕其他在場人都得死,清禾便說道:“鄉野散修,不值一提。”
能成為海氏管家,雖不是最頂級的幾位,但胡玉還是學著主人養了不少眼高於頂的習慣。
一聽少女無甚跟腳,胡玉身上傲氣更甚。
儘管麵前少女穿著氣度均非凡俗——但修真界有一說一,稍微有些本事的男修女修,都能給自己收拾出相當看得過去的模樣。
這般外表光鮮程度,與萬年世家海氏的底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倒不如說,除了小……那位,身為海氏家生子的胡玉,這輩子根本就沒見過形容粗糙之人。
他敷衍道:“我引你去客房,這幾天大小姐身體不適,等我請示過家主大人後,方對你再做安排。”
至於具體什麼時候?
看他心情吧。
此時已過了他當班時間,正該與幾個俏麗小婢子調笑喝茶,卻被護衛拉來應付這鄉野村姑,屬實可氣。
等他什麼時候閒下來了,再說傳達家主的事。
——莫說他不負責。
小姐的病,來來去去看了多少醫者了,濟世堂的醫仙在她幼年尚且有救時,亦是親自診治過,可有見效?
如今小姐那副模樣……反倒連累不少被懸賞吸引而來的醫者白白送了性命。
他拖上幾日,保不準就能叫這小村姑留得苟命。
照他說,眼前的少女合該下跪感謝他的再生之德。
“嗯,隨意。”清禾說道。
她麵上仍然維持著平靜沉穩的外表,這是她身為神靈座下行者,對自己的要求。
但她心裡其實有點煩。
她不傻,自能看出胡玉的懈怠輕慢。
被護衛押送威脅著帶來,又被胡玉隨意敷衍,除非菩薩聖人,否則泥人還有三分火性呢。
再任性點的說法——她很想給這慢吞吞又眼高於頂的管事一拳。
一開始被看不起,她還在心裡與神靈調侃自嘲,但所有人都這樣姿態,她還不得不耐著性子交涉,便越發不開心了。
隻是……
清禾忍不住反省自我。
“感覺我脾氣變壞了。”清禾在心裡與祓神反思,“我以前耐心沒有這麼差的。”
更不會因為旁人的冷待,就覺得不開心。
神靈淡淡道:“那你道德底線,著實高得值得世人學習。”
“我認真的呢!”
其實她知道,自己剛才那種表現,更妥帖的形容是——被寵壞了。
但這四個字屬實肉麻到一定程度,十分挑戰她的羞恥心,因此清禾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可要是祓神再嘲諷,她就要丟出來互相傷害了!
神靈輕嗤,沒再說話。
但下一瞬。
海氏府邸所有人俱齊齊抬頭。
因為天地間陡然凝聚的狂暴能量。
此刻分明天高雲淡,陽光燦爛,然而晴空一道霹靂——當真是字麵意思的晴空霹靂。
一道閃電居然如狂瀾般,直直朝著胡玉劈下!
山羊胡男人當即噗通一聲栽倒於地,正正匍匐於清禾麵前,姿態恍若謝罪。
原本平靜的海氏府邸,頓時如炸了鍋似的,嘈雜聲嗡然。
“發生了什麼?!!”
“胡管事?胡管事還好麼?”
“快告訴家主大人!”
“我好像看見了……晴空霹靂???”
清禾作為距離胡玉最近之人,臉上亦露出吃驚表情。
不是吧,她就是在心裡想著給那人一拳,怎的就平白落淚給他電麻了?
胡玉滿身焦黑,倒在自己麵前一抽一抽的,她麵上表現出的驚訝,的確不是作偽。
她上前一步檢查胡玉氣息,在心裡脫口而出:“他沒死吧?”
沒錯,在這樁離奇事件的頭號嫌犯人選上,清禾頭一個找上了祓神。
“沒死。”祓神道。
不過斷了腦海是非根罷了。
用胡玉本人的話講,這叫留得苟命,合該向清禾磕頭道謝。
“您在為我出氣麼?”清禾感動得眼淚汪汪,心道祓神當場清算的品質,屬實叫人出氣。
“勿要自作多情。”神靈平靜道,“不過是他身有惡孽,又恰好撞到我眼皮底下,故此引動天理,受到現世報罷了。”
“哇,天理主動乾的麼?愛你,親親!”
清禾親不到天理,又不可能親天理的本體祓神。
她便在指尖凝聚出電光——一小撮天雷,隨後貼在唇畔,當真準備輕盈一吻。
然而還沒吻到,她手中的雷光便消失了。
原來,神靈暫時收回了她引動天雷的權柄。
清禾疑惑:“嗯?您為何要收回我的權柄?”
祓神聲音毫無波動:“你確定要以天雷氣息,引得眾人矚目?”
此處為海氏本部,高手無數,很難說會不會有人察覺到這一小撮天雷所蘊含的濃鬱天理氣息。
須知道,此刻已經又不少人圍上來,查看胡玉情況了,其中不乏原本隱藏在暗處的高手。
按照清禾毛手毛腳的作風,多半會露馬腳,使得事情越發麻煩。
清禾這次委屈自己,揭榜充任遊醫,就是為了儘量以正常方式接近海氏大小姐。
是這個道理沒錯,但是……
“您覺得那道晴空霹靂就不夠引人注目麼?!”
有一說一,她脾氣變壞的原因,絕對是祓神的錯。
如果不是他這麼自我地寵著她,哪裡會叫她現在連一點點委屈都受不了嘛。
“您該適度自省。”清禾確信道。
祓神:?
“說了。”神靈不容置疑道,“為天雷自發所為。”
您最開始還說是天理乾的呢。
不過考慮到神靈的麵子,她還是好心地沒揭穿。
哼。
她脾氣再差,也比口是心非重度患者的祓神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