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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轟鳴,狂風呼嘯。
但她的耳邊,隻聽見了神靈那句輕柔的笑語。
該不會是她聽錯了吧?
那位高高在上的祓神大人,怎麼可能回應她那句經典調侃“不愧是祓神大人”呢?
素來伶牙俐齒的她,居然一時怔怔,忘了該如何接話。
她隻喃喃道:“我沒聽錯吧?”
神靈問:“何出此言?”
“您對我一直好嚴厲,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聽不到幾句誇獎了。”
而且剛才祓神是不是還笑了?
“平日嚴厲,是因你性情浮躁而無定性,便是有心誇獎,也難開口。”神靈平和道,“但今日之事,意義不同。”
清禾頓時高興起來,美滋滋追問:“哪裡不一樣?”
其實她大略知道意義在何處,但就是想聽祓神誇她。
祓神隱約輕歎,卻還是滿足了少女。
“你對生靈的尊重,我很喜歡。”祓神並不諱言自己的讚賞。
“……!!”
少女微微睜大眼睛,初時的懷疑過後,臉頰溫度迅速攀升。
哇,祓神剛才說了什麼?
說了喜歡對不對!
仿佛討厭所有一切的冷漠神靈,居然承認了喜歡她的性格?
嘿嘿嘿,嘿嘿嘿。
換做以前,她此時保不準已經臭屁上天,然後被神靈收拾一頓,但今日居然試圖控製壓都壓不住的嘴角,裝模作樣地站在那裡。
“其實我覺得真沒什麼大不了的,基本觀念而已嘛,誰都可以有,沒那麼特彆。不過可能時代背景比較特殊,萬年也就出了我一個吧。”
神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不過您能和我持有相同想法,我也很驚訝。”清禾說道,“我以為您的角度……會更高些。”
祓神淡淡答道:“萬物先祖,皆由我血肉點靈。”
“原來如此。”
被神靈表揚後,她越發認真負責到近乎嚴苛的程度,目光反複在島嶼上嚴格逡巡,絕不容許發生任何趁火打劫,欺淩弱小之事。
不過今日之海嘯,本就是天道發怒,清洗罪惡,留下善人。但凡有不義之舉的人,都會被海水吞噬。
因此清禾遲遲沒有抓住典型案例刷波業績。
“嗯?那邊在乾什麼?”
清禾的目光在東北方高地停留下來。
那裡原本聚集了大量躲避海嘯的平民,海水也不去碰這片淨土。
但就在此刻,有十名身著灰衣,行跡詭秘的人來到高地,並立刻開始清場。
他們似乎已經發現海水規律,不敢動粗將人打死或乾脆推入海中,便隻推推搡搡,言語威嚇,強迫平民站到最危險的低處。
海潮不斷在拍打衝擊他們——這些人個個惡貫滿盈,並且修為極高,最低之人也有出竅期,這才能勉強不被海潮吞噬。
然而修為越高,越是能感受到天道震怒。於是摸清規律後,他們不想被動蟄伏。
“快!”為首之人低聲督促,“我等使命還未完成,勿要拖到那龍女趕來。”
有修士嘶啞聲音道:“那龍女便是趕來,你我一起上,未必沒有一拚之力。”
“勿要節外生枝。”為首者皺眉,神色透著憂慮,“事關重大,我們必須立即返回宗——”
“小心!”有人驚呼。
隻見一道劍影撕裂空氣,猛得閃現雪亮,又驟然熄滅。
聞人烈並非等閒之輩,無需同伴提醒,他也感受到那陡然來襲的劍光,於是當即避身,同時快速拔刀,竭力揚起,堪堪擋住勢如雷霆的一擊。
“鮫人?”
“水遺鮫人餘孽?”
子蘇並未做偽裝,此時堪堪甩下長劍下的雨水,厭惡地盯著在場修士。
“卻沒想,叫我撞上你們這群垃圾。”
子蘇身為鮫人,兼之正義純善,海嘯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但他心裡到底對水遺平民放心不下,因此一直在城中打轉幫襯,直到徹底確定這海嘯對善良者沒有任何區彆,才準備最後看東北聚集點一眼,就徹底離開。
結果恰好叫他撞見修士清場一幕。
聞人烈未等到龍女,卻等來了鮫人少主。
子蘇冷厲的眼神在麵前敵人之間緩緩打量,看出了不少情報,這些人攜帶著極其重要的事物,並且急於離開。
他們對海氏死活不甚在意,但非常憂慮被清禾仙子追上。
他們對無辜者性命毫不在意,乃是罪無可恕之人。
周圍平民被他們趕到極遠處,雖然危險,卻也不會被卷入修仙者的近身戰鬥中。
總結出以上四點後,子蘇徹底確認自己需要做什麼,他不再猶豫,踏步猛得上前,靈力激蕩吹起他的衣擺。
“擋住他!”
靈力構成的冰箭如雨般狠厲射向子蘇,眼看鮫人少年躲閃不及,可他稍一擰身,竟融入地麵深約三寸的水裡,化作一道淡淡水痕,快速衝向聞人烈。
“遁水術?”有人認出來,驚呼道,“他是南海鮫人!”
水遺鮫人被萬年豢養,早就失去傳承秘術了,但南海作為鮫人族的發源之地,仍然保留著貌美善戰的習俗。
射向子蘇的冰箭紛紛落空,撞上地麵積水,霎時碎裂,凍結出一片結實冰麵,不斷散發著幽幽寒氣。
在緊貼聞人烈後,子蘇陡然從水麵躍起,高高揚起劍刃,寒光一閃——
聞人烈的頭顱打著轉揚起,隨後重重砸入地麵。
如此高水準的爆發刺殺後,少年一甩長劍,厲聲喝道:“還有誰上來送死?”
“這鮫人畜生狡猾狠辣!”
“須得迂回作戰,務必將遺寶送回宗門。”
眾修士對視一眼,重新製定策略,絲毫不講武德地衝上來圍攻子蘇。
子蘇麵無懼色,他既然敢跳出來,那便是有被圍攻的思想準備的。
他修為已是化神,乃是鮫人萬年一遇的少年天才,兼之此處海嘯洶湧,正適合鮫人靈活隱秘的功法。
見久攻不下,而那鮫人少年越戰越勇,甚至又殺死一人,修士們終於徹底坐不住。
不能再拖了,遲則生變!
子蘇低估了一點,那就是某些人,遠比他以為的更惡毒。
即使是正道修士,也從不缺視人命如草芥的垃圾。
不通靈力的凡人,在他們眼裡,根本就不算人。
於是,發現子蘇格外重視平民生命,各種攻擊都始終避開蜷縮在角落地百姓後,立時有三人擄了三名幼童做人質。
“停下!”那大胡子邪修猙獰道,“若你再敢動手進攻,便是不想要這三名孺子的性命!”
“若三名孺子還叫你覺得不夠,那就算上在場所有犯人。”另一名修士獰笑道,“你以為你庇護得了所有人麼?”
三名幼童不過四五歲模樣,已經嚇懵了。而他們的家人,則癱軟在地,默默垂淚,不敢有半分反抗餘地。
在強大修士麵前,不具備靈力的凡人,確實與草芥沒什麼兩樣。
子蘇動作果然戛然而止,憤怒目光釘死了那幾個挾持幼童的修士:“有何惡意,都衝我來!難為無辜幼童,與邪修又有什麼兩樣?”
“哈?畜生也與人族討論仁義羞恥啦?”大胡子修士刻意侮辱譏笑道,“等你嘴巴再長兩根毛,再與乃公說這些吧!”
子蘇氣得指骨捏得哢哢作響,卻實實在在地被拿捏住了。
他看得出來,若自己真的不配合,這群人渣絕對乾的出虐殺幼童之事。
他們是正經宗門修士,然而本質觀念來說,他們與邪修,根本是一樣的。
——修士以下,無人權。
“遲疑是吧?”那大胡子修士接連被斬殺兩個同伴,早便心中窩火,此時見子蘇稍作遲疑,他當時便要借故發作,殺死一名幼童出氣。
“看我不——”
“我發現總有人喜歡說一半。”少女壓抑冰冷的聲音響起,“子蘇,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大胡子修士眼前天旋地轉,可直到自己頭顱落地,也沒意識到發生了何事。
清禾發現高地異變,就立刻趕來,正巧撞見修士準備屠殺幼兒一幕。
透明清澈的水流在她腕間縈繞,順著手臂線條,虛虛地簇擁在她身周,宛如傳說中仙女的雲肩。
但這條看起來透明柔弱的水流綢帶,真要甩到軀體上,卻是無往不利的鋒刃,縱使是掌門級彆的合道強者,也得好好喝上一壺。
“清禾仙子!”子蘇眼前一亮,心情當即放鬆許多。
“你怎未曾走遠。”看到故人,令清禾緊繃的表情總算稍稍舒緩,“我還道你先行一步,避開麻煩。”
鮫人少年短暫地笑笑,隨後露出嚴肅表情。
“這些人絕不能輕易放過。”
“我知道。”清禾目光看向最後麵那名修士護著的寶物。
她感受到了祓神血肉的氣息。
她心中奇怪道:“北荒部洲理應隻有穀聖秘境,這又是從何而來?”
祓神說道:“這是我當初融入北荒靈脈的骨血,被他們凝練了出來。”
上古北荒靈脈狂暴,會將任何土地汙染侵蝕為寸草不生的荒土。
因此神靈將自己的骨血滴入靈脈,安撫其中的狂暴雜質。
然而北荒大族覬覦這份蘊含於靈脈的強大力量,竟掘地三尺也要將其凝練出來。
這也是眾多大族為何明知道諸多行為傷天害理,卻還是要逆天而行的道理所在。
天道之力實在過於引人垂涎。
且不提柳氏那樣妄圖掌控天道的邪修,尋常正道哪怕隻是吸納神靈一滴鮮血,都能白日飛升,肉身證道。
如此驚人到可怖的回報率,彆說冒死而行,就是叫全家人在地獄油鍋裡趟一回,許多人都是願意的。
清禾對神靈說道:“他們讓我想起我家鄉流傳的一句話。”
“什麼?”
“隻要有足夠的利益,某些人,甚至可以將吊死自己的絞索賣給邪祟。”
祓神道:“話主看人心倒是透徹。”
清禾繼續道:“我討厭他們。”
誠如她方才與神靈感歎,武力是最差的選擇。
然而現實總叫人彆無選擇。
“與你們講道理,說得通麼?”
清禾的目光與修士懷中挾持的孩童對上,她安撫地微笑:“閉上眼睛吧。”
眼前的大姐姐說話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三個小孩子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隨後臉上驟然濺上少許冰涼液體。
隨著桎梏他們的修士鬆開力道,那仙女般出塵美麗的大姐姐溫柔道。
“好啦,睜眼吧。”
孩子們睜開眼,卻發現地上除了水什麼也沒有。
為了防止給孩子們留下心理陰影,清禾在瞬間將屍體溶於海潮中。
孩子們懵懂慌亂地看著她,少頃,最機靈的孩子反應過來,淚眼汪汪道:“多謝仙子救命之恩。”
“回去吧。”清禾說道。
三個孩子怯懦地看了眼還存活著的修士,可溫柔美麗的仙子姐姐給了他們更多的勇氣,三個孩子踉踉蹌蹌地衝回爹娘懷抱。
一路平安。
清禾忍不住笑起來。
望著孩子們的背影,她說道:“我想起了當初您救我的時候。”
“嗯?”
“就是柳家第一次派人來捉我時。”也是神靈第一次踏出地宮,接觸陽光。
神靈嫌他們吵鬨,信手殺之,卻客觀上救了她。
她仍然記得柳家人軀體炸開,血肉濺到草葉上,葉片不堪重負顫栗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