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場場主來曆神秘,萬年未曾顯露過真容。
因此有傳言說雖然尊號不變,但麵具後的主人已經傳承了許多代;又有傳言說,真正的黑場場主早就死了,現在的黑場當家隻是某個竊賊罷了。
但無論傳言如何說,黑場始終在此處屹立不倒。
而黑場場主,這惡貫滿盈之人,也能在開幕戲之後翩翩出場。
清禾落在那半張秀如觀音,半張凶如惡鬼的麵容上,心想,即使是這種邪道掌門人,在神靈麵前又能如何?
還不是要摘下偽裝之麵。
但場主本人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他搖搖頭:“原本未曾準備出場,卻未想靈涅如此廢物,連帶家底一同送個乾淨,屬實叫人頭痛。作為苦主,我也不得不出來要個說法了。”
黑場場主全然不在乎隱藏了萬年的秘密被人看了個精光,他微笑著注視清禾,又像是透過她而注視另一位存在。
黑場場主優雅地施了一禮。
他的聲音在清禾識海裡回蕩。
“天道大人萬安。”
清禾露出疼痛的表情,不由得皺眉,忙裡偷閒地琢磨。
這人認識祓神?
祓神平靜道:“許久不見了,尚清。”
聲音平靜,但祓神行為卻有著與平靜聲音截然不同的冰冷凜冽,那試探性侵入清禾識海,以作示威的神識,被祓神瞬間絞殺。
——甚至不給退出的機會。
尚清被餘波震懾,後退兩步,發出悶哼,隨後才露出微笑。
“天道大人還是如此霸道凜冽,令人折服。”
“尚清……你是仙人,尚清?”
“未曾想,還能在清禾仙子這裡掛上名號。”尚清看著清禾,微微一笑。
現場死寂無聲,人人都瞪大眼睛,敬畏震驚地看著隻存在於傳說中,鮮少行走塵世的仙人。
黑場被天罰打得一片狼藉,尚清微微挑了挑眉。
自家場子眾人死傷無數,尚清麵無表情。
而那就倒在他麵前,滿身血跡的靈涅,他更是一眼都懶得看。
仙人之冷漠無情,幾近殘忍。
尚清雖無視了在場一切凡人,卻對她頗為禮貌。
大約是看出她經過祓神點靈,擁有仙人之姿,不與凡俗同列,所以被他視為能夠交流的對象?
清禾沒領情。
她也不覺得,所謂仙人的特彆待遇有何值得自豪的。
她可都記得,這群仙人儘是背叛天道的垃圾。
“我記得尚清。”清禾在心裡對祓神說道,接著十分篤定認真地說,“我討厭他。”
有一說一,天道當年座下有三千仙人,清禾做不到每個身世經曆都如數家珍。
但這尚清仙人,絕對是她印象最深,也糾纏最深的仙人之一。
首先,原作中尚清存在感便頗高,他在三千仙人中,乃是翹楚的厲害角色,野心勃勃,一心追求天道之位,對男主趙不絕多加阻攔。並且刻意製造動輒上萬的冤孽,加重祓神侵蝕。
最終,這當年偽裝極好的野心家被合道期的趙不絕越階挑戰,一劍梟首。
清禾打量著尚清。
尚清半麵有傷,乃是當年追隨天道祓除惡螭時受到重創,再難痊愈如初。當時他本人隻一笑置之,並不在意外物,兼之博學多聞,表現得淡泊忠誠,因此頗得天道賞識。
可在天道長眠後,這位忠誠仙人卻是第一個壓平四方紛亂,迅速傳達天道隕落現實,牽頭製定新曆法的。
他製定的尚清曆至今仍在四大部洲流行。
今年是尚清曆一萬兩千四百零三年。祓神也長眠了相同年數。
尚清如此行徑,定有羞辱之意。
而且她最開始就接觸的柳氏。
柳氏邪修膽敢圖謀祓神血肉,也是因為有尚清等三位仙人的支持。
聯係永雪城之事……
“你在收集天道血肉?”清禾問。
“天道之位如此尊崇,誰不想一觀玉座風采呢?”尚清彬彬有禮地回答,承認了自己的計劃,“可惜凡人無用,萬年收集的血肉,還未有我等一夕收下的多。”
清禾心中重重沉下。
尚清毫不諱言地從容言語,令她想到了一個極為血腥的可能。
她下意識想要尋求祓神確認,然而抬眼望向習慣的位置,卻未看到那道素白高潔的身影。
是了,她外出遊曆的大多數時候,祓神不會現身。
她太緊張了。
見有效果,尚清唇邊微笑不變,不動聲色地加大靈力施壓。
眼前少女軀殼雖然得到神力滋養,初步具備仙人資質,但實戰經驗、修為根底都十分稀鬆,想拿捏壓迫她簡直……嗯?
尚清又發了勁。
隻是他些微仙力餘波,已然令現場癱倒一片,幾乎要因來自仙人級彆的壓迫而當場暴斃。
唯獨清禾依舊自然地站在原處,連頭發絲都沒動一根。
她看到周圍人紛紛栽倒,口鼻出血的模樣,臉上露出詫異。
他針對清禾的靈力宛如泥牛入海,瞬間沒了聲息。
隻見清風自起,吹亂一地冰晶。
瑩藍色的冰華隨著風翩翩拂過,尚清冰冷肅殺的仙力,順勢被衝散。
身著黑金外袍的俊美神靈出現在清禾身邊,左手輕按她的肩膀,眉眼低垂,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在。”
她在風中陣陣飄搖的發絲,終於逐漸輕柔回落。
“嗯!”
*
尚清微笑瞧著這一幕,柔和注視著此刻的祓神——雖是柔和,但萬年前,隻他這一眼平視,就足以被天道抽了仙骨,鎮壓在南山下受千年鞭刑。
“您情況似乎還算不錯。”他微笑道,“能夠短時凝出實體,而非幻影。是您的小神女幫您的麼?”
他閱儘秘典,甚至偷偷見過那上古青蓮一麵,是仙人中最為博學者。
當年也是他提出,可以用十萬枉死怨靈浸透汙染的九幽寒刃,將神靈尚未施舍出去的骨血剜出。
九幽寒刃對神靈有多大的創傷,尚清再清楚不過。
“真心確實能夠融化九幽寒刃,但小神女的本事,似乎尚且沒有達到為您奪回雙眼臟器的程度。”
祓神輕按在清禾肩頭,無意情緒已然激憤的少女開口。
他平靜道:“些許瑣事,無需行者插手。”
“但這一路來,您看起來可不像是把她當普通行者啊。”
尚清以袖掩口,笑得眉眼彎彎。
清禾心頭靈光一現,她是被柳氏獻祭的。
柳氏最初打得目的是以神靈新娘誕育神胎,再活祭神胎,嚴重汙染祓神……
“是你給柳氏出的主意?”
“噓,柳氏尚且不配我出謀劃策。”
“值得我為其籌謀的——”雙麵仙人的目光刻意在祓神身上劃過,最後輕浮地說道,“當今,一個也沒有。”
“小神女,莫要用這樣的眼神盯我,好似要將我活生生吃了似的……吃我可沒用,吃你家天道大人,他的血肉可比我管用。”
“而你若是將我惹惱了。”尚清微笑道,“你家天道大人的雙眼、唇舌、臟器的下落可就沒人知曉了,到時你又要何處去尋呢?”
“況且彆說你了,便是天道,如今又能奈我何?”
清禾捏緊了拳頭,幾乎便要忍耐不住衝上去,將這陰陽人一拳砸得粉碎。
但是——
“呃!”尚清喉嚨發出怪異聲響,驚駭地瞪著祓神。
隻見一道冰刃不知何時升起,以極儘淩厲之勢瞬間洞穿了他的咽喉。
“聒噪。”神靈淡漠道。
“原有些話問你,方暫且留你一命。”
“但若隻會狺狺吠叫。”
“殺你——何須動手?”
“咳……咳咳。”尚清口中無法正常說話,但作為仙人,他可以腹語。
他難以置信道:“你實力不足巔峰一半,如何能這般強大?!”
“有沒有一種可能。”
這尚清外表冷靜聰穎,仿佛算無遺策,可祓神就是他最大痛點,本質是暴發戶心態的小醜罷了。
對於這樣的人,隻需說出現實便夠了。
她打了個響指,恍然道。
“那就是剛才你能活蹦亂跳的囂張,是祓神大人有意留你說話。而真要收拾你了,祓神大人隻用一半實力,打你也能如打喪家之犬般輕鬆?”
尚清冷冷盯了他們一眼,卻沒有認輸。
作為執掌塵世權柄萬年的頭部仙人,他也擁有了許多萬年前根本不敢想的特殊手段。
“方才是我狂妄疏忽了。”
祓神平靜垂眸:“你仍在執迷不悟。”
“我自比不得天道那般淡漠超然。所以現在,煩請天道一試吧。”
“看看高居於玉座萬年的天道大人,是否還能將我這無名小卒,如喪家之犬般輕鬆拿下。”
仍舊紮在黑場中央的冰戟從地麵拔出,帶起一陣地動山搖,土石飛走間狠狠刺向尚清。
但包裹在黑毛大氅的清瘦仙人,隻如縷黑煙飄散。
他冷笑道:“您總說我為浮名所困,麵靜心難靜,那我也想知道,天道大人您,是否便當真做到心如止水,清心寡欲。”
話音落下。
整座黑場都發生了異變。
不,是整座永雪城!
籠罩著永雪城的結界,早便與他們的神識緊密綁縛起來,即使是天道也無從插手。
尚清從未打算讓任何來過永雪城的生靈活著離開。
除卻清禾以外,無分生者亡靈——就連禽鳥走獸,在此刻都失去了對自己身軀的操控,宛如提線木偶般搖搖晃晃地站直。接著,半張麵皮脫落,形成與尚清相同的,近乎灼傷的疤痕。
尚清從未在意過自己毀容,自是假的。
他不僅在意,還耿耿於懷,甚至將整座永雪城都製作為與自己相同的傀儡。
越是美麗的人,麵部扭曲痛苦便越嚴重。
傀儡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齊刷刷望向清禾,木然的樣子令她毛骨悚然。
她顧不得想那位男主趙不絕此刻如何——
“祓神大人,我們——”
她的身旁空無一人。
祓神消失了。
而環境不知何時,已換成了密林叢生的荒山。
麵色冷硬的柳氏邪修盯著她,露出扭曲的笑容。
“等你許久了。”
“——神靈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