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先立後土啊!”
望著所有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清禾頗覺壓力山大,然而剛才為圖爽快一時嘴快,那現在的尷尬就得自己受著。
“嗯嗯,大家保重。”
魂靈消散超脫之際,苦修兩手長長作揖,向神靈行了最為鄭重的拜彆禮。
“居天下之廣居!”
“立天下之正位!”
“行天下之大道!”
這是苦修眾與神靈定下的契約。
他們生死都在踐行諾言,即使被痛苦扭曲頭腦,也未曾對清禾真正動手。
——因為苦修,不得傷害無辜。
朦朧的白光鋪散開來,籠罩了這群嘗遍世間苦痛,以行動追隨神靈的人們。
死後萬年,他們終於得到雋永的長眠。
清禾一時默然。
“幻境已破,”祓神說道,“若你想走,可以離開了。”
“怎麼可能,人家才剛超脫,我就翻臉不認人,我哪是那麼……對不起。”
清禾陡然噤聲。
她看到了神靈此刻的表情。
“那我先走?讓您自己留在這裡?”
神靈沒有說話,隻是垂下眼眸,安靜地望著她。
清禾心裡頓時軟了。
她用了敬畏神靈的說法。
“我不走!我乾嘛走,人家遺言也留了我一份,我當然要送人家最後一程,誰都不能趕我走!”
麵對這樣“尊敬”的說法,祓神果真沒有異議。
兩人站在空蕩的幻境中央,目送著最後一點魂靈消散於天地間,久久無聲。
“唉。”清禾打破兩人寥落沉默的氛圍。
神靈沒說話,隻是看向她。
“我在苦惱啊。”清禾沉吟道,“我在思索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
“什麼?”
“這個問題稍微有些難以啟齒。”
“那便不說。”祓神冷淡道。
清禾笑眯眯道:“哎哎哎,您幫我出出主意嘛,畢竟這個問題,也得您參與才好解決。”
氣氛由幾乎凝固的哀傷,漸漸好轉了些。
“嗯?”
“剛才平佑和我也有托付。”清禾認真道,“他希望我能讓您幸福。”
“他那句話,基於認為你是我選中的後土。”
清禾全不在意,注意力隻在自己的真實目的。
此時她隨口道:“那我也能算後土暫代人嘛,不管怎麼說,也是當過您新娘的。”
祓神:“……”
神靈表露出顯然的不悅。
“您連暫代人都不許?”清禾立即察覺到這一點,有些委屈又有些傷心,“那我隻做新娘,行了吧!這可是您親口承認的。”
祓神輕歎:“嗯。”
“您歎什麼氣?”
祓神平靜開口:“你知道我在幻境中看到了何人麼。”
“自己?”清禾合理推測,“畢竟是內心最為恐懼之人嘛,那按照您的水平,能打敗您的可不隻是您自己?”
祓神:“……是你。”
“我?”清禾驚訝,隨後警覺道,“您少汙蔑!彆亂說。”
“……確實。”祓神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淡去,目光轉開,“我料想,那也隻是幻境罷了。”
況且在幻境中,他也用實際行動回應了那絲妄念。
此事絕無可能。
他承認。
清禾相比他人……確有幾分不同,但、絕非那種旖念。
幻境作祟罷了。
“看來幻境這東西還是少進微妙,連您說話都變得奇奇怪怪的。”清禾搖頭。
祓神聞言冷笑一聲,頗有嘲諷之意。
“看吧,就說您變奇怪了。”
祓神:……
“言歸正傳,他們這個遺言囑托,我現在真覺得有點,嗯,心情複雜。”清禾口吻有些悵然。
“複雜什麼?”
“您說,我這要是不能令您獲得幸福,這可有何顏麵去見父老鄉親?”
祓神:……
“怎麼說,我都得堅持到真正的後土——誒,您怎麼走了?!”
清禾納悶:“您不耐煩什麼啊?我連後土代管人都不是難道不是您說的麼?”
結果神靈走得更快了。
“被愚笨汙染的空氣過於汙濁。”神靈平靜道,“我無法容忍。”
清禾:?
就說幻境不是好東西吧。
看,祓神變得多奇怪!
*
尚清死得乾脆,拚儘全力留下的幻境,也被清禾二人順利消解。
“我還行,沒覺得有什麼心魔。”清禾捂住胸口,“唯一擔心地可能就是您的終身幸福。”
“您呢?”
“我亦無事。”
“真的麼?”清禾懷疑道,“我看您說話挺怪異的。”
祓神向她露出冰冷的笑容。
清禾滿意:“哦哦哦,這不就對味兒了麼!”
祓神無話可說。
“不過現在……”清禾環顧四周,“好慘。”
在尚清這一幕後主導者隕落後,為他操控的傀儡之城也顯出真實模樣來。
破敗、寥落。
萬年無止息的風雪在這座極北的龐大城池內呼嘯,像是某種死去多年的,巨型野獸的冰冷屍骸。
被操控的遺體們橫七豎八地倒在街頭巷尾,有些是萬年前已死去的人,有些是萬年中陸陸續續被尚清弄來的屍體,還有些是死於今晚、來此處尋歡作樂的普通人。
“這麼大的城,居然都是他的遊戲場?”清禾震驚。
“尚清實力在仙人中也算前列,萬年積累,自非尋常。”
“那為什麼是在永雪城呢?”清禾問,“他性格那麼愛顯擺,應該更喜歡在人多熱鬨的地方興風作浪吧?”
“因為此地,在他看來意義不同。”
“嗯?”
“永雪城當年,乃是抗擊魘潮的前線。苦修眾【代行天道】的名號,就是自此處血戰十日十夜後,方才響徹三界的。”
清禾懂了。
“所以把平佑前輩他們抓來此處,刻意折磨羞辱。”
貫穿天地的巨大冰戟早將地麵砸出巨大坑陷,即使風雪呼嘯許久,此刻也隻是淺淺蓋了了一層。
祓神隔著漫天風雪,注視著有些陌生的城池:“如此雄城,湮滅也是可惜。”
“嗯!”清禾深有同感。
“那便交由你了。”祓神說道,“隻需將此處屍首魂靈安頓好,再為永雪城收尾,彆的隨你心意處置。”
清禾一時意動。
她喜歡這種創造與建設的感覺,但此處意義非同尋常。
就如擔心無法帶給祓神幸福一般,她擔心會辜負祓神期待,無法妥善處理好這意義特殊的城市。
“我真的可以麼?”
“當然。”
祓神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聲說道。
清禾愕然抬眸,本能追問:“嗯?您說我什麼可以?”
但這次,神靈卻轉開眼,不肯開口了。
哼!
不說就不說。
她去乾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