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搖搖頭,從旁邊端了茶,緩了片刻後,她常常吐出一口氣道:“我忽然有些佩服那些三妻四妾的男人了。”
“公主為何如此說?”靜梅不解,李蓉用一種劫後餘生的口吻歎息著道,“心跳得太快,受不了啊。”
前生有段時間,她不是沒想過,自個兒養許多麵首,最好還都是裴文宣蘇容卿那種長相的,每天左擁右抱,或許也是一種快樂。
今個兒她突然知道了,有時候,身邊人太多,可能也不是快樂。
至少此刻,她隻覺得害怕、慌亂、心虛,沒有半點快樂可言。
李蓉這邊情緒波瀾起伏,裴文宣和蘇容卿卻是異常沉穩,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閒來無事,便對弈起來。
“公子與公主的婚事,怕是訂下了吧。”
蘇容卿撚了棋子,聲音平淡:“昨夜聽聞宮中鬨騰得很。”
“蘇大人倒很是關心公主婚事。”
“這華京誰不關心呢?”蘇容卿笑了笑,“如今裴大人可是京中熱議的人物了。”
“熱議什麼,熱議我會不會尚公主?”裴文宣說著,棋子“啪嗒”落到棋盤上,抬眼看向蘇容卿,“那我就給蘇公子直言一句。”
“公主殿下,我娶定了。”
蘇容卿笑起來,手中扇子輕敲在手心:“當真如此。不過蘇某有些好奇,”蘇容卿一麵落子,一麵道,“裴大人覺得公主如何?”
“挺好的。”裴文宣淡道,“能言善道。”
裴文宣說著,腦子裡浮現另一個詞――牙尖嘴利。
“善解人意。”
總能往他最紮心的地方踩。
“是個極好的姑娘。”
誇完李蓉,裴文宣突然有種再也不想說話的感覺,他覺得把這些話說出來,幾乎是耗儘全力了。
蘇容卿聽著裴文宣的話,點著頭,溫和道:“但在下聽聞裴大人之前還有一門娃娃親,裴大人對那位姑娘……”
裴文宣聽到這話,冷眼抬眼,看向麵前的蘇容卿,蘇容卿得了這眼神,便知裴文宣的警告,他點頭道:“明白,有些人隻是明月,可望而不及。”
“蘇大人少提點殿下吧,”裴文宣淡道,“不然我就弄不清楚,蘇大人的明月是誰了。”
“玩笑玩笑。”蘇容卿搖了搖扇子,“繼續下棋吧。”
兩人下著棋,棋路卻走得亂七八糟,裴文宣失了興致,直接道:“蘇公子,在下困得厲害,先睡一會兒,就不奉陪了。”
蘇容卿笑笑,溫和道:“請便。”
裴文宣應了一聲,靠在邊上,閉上眼睡過去。
睡之前,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清晨李蓉來,她站在他邊上,任他依靠著,都能站得穩穩當當,明明清瘦的個子,風一吹就走似的,也不知怎麼能站這麼穩。
裴文宣胡思亂想著,自己都未察覺,輕揚起笑容來。
裴文宣一覺睡醒,便到了楊府,李蓉早已提前派人先圍了楊府,等走下馬車,就看見楊府的府兵和侍衛對峙著。
楊府大門緊閉,兩邊士兵誰也不敢動作,李蓉走到守兵邊上,她的侍衛長江平走上前來,恭敬道:“公主。”
“楊氏人呢?”
“都在裡麵,不肯出來,公主未來,屬下不敢動手。”
李蓉點點頭,她看著楊氏大門,握扇環胸,扇子輕輕敲打著手臂,倒也沒說話。蘇容卿和裴文宣走過來,蘇容卿頗為疑惑道:“殿下,楊氏為何緊鎖大門?”
“唔,”李蓉想了想,“不敢吧。”
說著,李蓉轉過頭,朝裴文宣招了招手,裴文宣走上前來,恭敬道:“殿下。”
“你說,我要和這楊氏講道理,你能講贏嗎?”
“講不贏。”裴文宣果斷開口,“朝堂有尊卑,殿下可以贏。可如今楊氏大門前,聽者皆為百姓,楊氏在百姓中聲望甚高,若無充足證據,我等強行搜府,怕留罵名。”
“嗯。”裴文宣都說講不贏,李蓉也就不再掙紮。
她想了想,隨後同旁邊江平道:“江平,守好楊家,他們不出來,就彆出來了。”
江平應聲說是,李蓉稍微打量了一圈,看了看周邊情況,隨後同蘇容卿道:“蘇大人,如今這樣的情況,搜府不妥,我欲去兵部調一些賬本過來,不知蘇大人可能幫忙?”
“謹聽殿下吩咐。”蘇容卿恭敬出聲,李蓉點了點頭,隨後道,“那勞煩蘇大人先去兵部協調,若兵部願意查賬,本宮再過去。”
蘇容卿應是,李蓉轉頭看向裴文宣:“裴大人。”
“臣在。”
“裴大人沒帶馬車,本宮送你一程。”
“謝過殿下。”
裴文宣行禮道謝,而後聽李蓉安排,上了李蓉馬車,李蓉又囑咐江平要善待楊氏族人幾句之後,才卷簾進了馬車裡。
兩人各坐在一邊,馬車重新啟程,靜蘭靜梅沒有進來,李蓉自己給自己倒了茶,裴文宣徑直道:“去哪裡?”
“你怎麼不覺得我送你回家?”
李蓉挑眉,裴文宣搖頭:“今日什麼收獲都沒有,你不可能這麼回去。”
“果然是認識多年的人,真是了解我。”李蓉端起茶杯,吹開上麵的綠葉後,慢聲道,“你記得拓跋弘嗎?”
裴文宣認真想了想,才終於想起來:“就是你以前抓過的一個錢莊老板?”
“對。”李蓉點頭道,“這人常年遊走在西北和華京之間,產業遍及幾國,明麵上做生意,實際上,以洗錢為生。華京貴族,與他多有往來。”
“包括楊氏。”
裴文宣肯定開口,李蓉應了一聲:“當年楊氏雖然亡於我父皇之手,但其實查得並不清楚。後來我替川兒查拓跋弘,才真正查出楊氏整個運轉,拓跋弘這人能盤旋在各國不倒,不僅是他善於經營,最重要的是,他有保命符――”
說著,李蓉靠近裴文宣,輕聲道:“賬本。”
“所以你並不著急查兵部的賬。”裴文宣了然,李蓉嘲諷一笑,“兵部和楊家的賬有什麼好查?年年都有人去查的東西,能是真的?況且要我們自個兒拿不到證據,兵部那些老狐狸,誰敢給你賬本?咱們可不比以前,一呼百應的,現在呀,朝堂上誰都不待見咱們,也就隻有我們兩人自己,報團取暖了。”
裴文宣聽著李蓉的話,分析道:“我們從拓跋弘手裡拿到洗錢的賬本,對應西北軍方那邊的賬本,還有楊氏的賬本,對比之後,差不多就能搞清楚賬目流進流出,楊家中飽私囊之罪,差不多也定了。”
李蓉應了一聲,接著道:“如今我們把楊氏的人困住,他們必往邊關求援,楊將軍接到家中急報,怕是馬上就會做點什麼來給陛下施壓,若他們一辭官就丟城池,怕是滿朝文武,都要拿我們安撫楊家,求楊家好好打仗。”
“倒時會讓太子接管此事。”裴文宣冷靜開口,一切似乎都在他謀算之中,“咱們把秦臨和崔清河請出山來,跟隨太子去前線,前線隻要再熬半個月,戎國兵器就差不多耗儘,到時便是太子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秦臨和崔清河,是上一世李川手下最得力的將領,一文一武,在李川的時代裡,幾乎平定了整個北方。
如果能把他們提前請出山來,以這兩人的能力,配合著上官氏和李川,以及李蓉和裴文宣先知提供的消息,拿下楊氏在西北的餘黨,應當不在話下。
李蓉點了點頭,應聲道:“川兒穩住楊氏,就能給我們西北那邊的賬目,隻要對下賬目,楊氏就徹底沒了。如今我們第一步,還是要拿到這洗錢的賬,有了這個賬目,等楊氏施壓,我們才有理由繼續扣著他們。”
“好,”裴文宣點點頭,隨後看向窗外人來人往,有些疑惑道,“那如今我們是?”
“拓跋弘的彆院,每月初十,都會舉行一場私人聚會,邀請各國富商前往。”
說著,李蓉提醒裴文宣:“今日是初十。”
“你要去?”
裴文宣詫異出聲,李蓉點頭:“我知道他賬目放在哪裡,我得去取來。”
“這樣的事,”裴文宣皺起眉頭:“交給暗衛去做就是了,你乃金枝玉葉,怕是不妥。”
“我不知道我金貴?”
李蓉白了裴文宣一眼,隨後道:“他那房間設置得有機關,要打開門,必須要扭對正確的按鈕,而它的按鈕是波斯語,你我的暗衛裡,你倒是找出一個會波斯語的人來?”
裴文宣哽了哽,隨後隻能無奈道:“好吧……”
“怎麼,”李蓉笑起來,開了扇子遮住半張臉,“我去,你不是擔心我吧?”
“我是擔心我自己。”裴文宣看她一眼,迅速道,“你要是出了事兒,我焉有命在?”
“你這想法不錯,”李蓉點頭道,用扇子指在他胸口,玩笑道,“今個兒起,裴大人可記好了,我平樂日後,可就是你的命了。”
聽到這話,裴文宣心跳忍不住快了一拍。
他不著痕跡往後退了退,不耐煩道:“你離我遠點兒,彆給我來這一套。”
李蓉知道他慣來不喜她調笑,便笑得更開心了些,裴文宣見她囂張,也不搭理,隻道:“他是私宴,咱們怎麼進去?”
“這你彆擔心,我讓人去弄帖子了。等會兒我們換套衣服,偽裝一下就進去。”
“嗯。”裴文宣點點頭,想想李蓉辦事慣來妥當,他也沒什麼不放心,於是他放鬆了些,同李蓉道:“那我先睡一會兒,到了你叫我。”
“行啊。”李蓉從邊上抽了一本話本子,靠在邊上,慢悠悠道,“我看話本,你睡你的。”
裴文宣應了聲,自己找了個位置躺下。
李蓉的馬車已經十分舒適,但還是有些顛簸,裴文宣閉上眼睛,聞著李蓉在不遠處飄來的暗香,他也不知道怎麼的,一時也不太困了,便睜開了眼睛。
透過小桌看過去,可見李蓉紅白相間繡著牡丹的華衫,華衫廣袖束腰,露出李蓉纖細的腰身,那腰身不盈一握,和上方微微起伏的山巒相比,更顯出一種迷人的魅力來。
裴文宣自覺不妥,不敢多看,忙又往上,便見李蓉的手,一雙手似如白玉雕琢,不帶半點瑕疵,指甲染了丹蔻,光是看著,似乎就裡撩在人心上。
裴文宣皺起眉頭,他想他大概是多年沒有好好端詳李蓉了,這才想起來,李蓉這個人,生來便是妖精一樣的姑娘。
不同於華京其他姑娘以清瘦素雅為美,李蓉的美,從來豔麗張揚,嫵媚動人。其他美麗的女子,你看一眼,便覺如畫,想將她裝裱起來,掛在牆上,日日觀望。
可李蓉卻走在極端上,對於普通男子,全然不敢直視,連與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而對於裴文宣敢於抬眼看她的人來說,隻要抬眼看了這個人,便容易引出心中那點說不出口的晦暗來。
誰都不會想著把她當成一幅畫遠遠觀望,隻會想靠近,想占有,想將這個人攬在懷裡,讓自己成為她眼裡唯一能看到的獨一無二。
這樣矛盾的魅力讓這個人耀眼又孤獨,少有人敢靠近她,直視她,更彆提陪伴她。
裴文宣瞧著她,思緒一時有些遠了,李蓉察覺裴文宣沒睡,她翻了一頁書,淡道:“睡不著啊?”
“嗯。”
被發現了,裴文宣也不覺羞澀,大方道:“不知道怎麼的,又困,又睡不了。”
“我陪你聊聊?”
李蓉放下書來,看向裴文宣。
裴文宣翻過身來,端詳著她,警惕道:“你是不是有事想求我?”
“的確,”李蓉撣了撣衣袖,整理了衣衫,斜靠在小桌上,笑眯眯瞧著裴文宣,“我就是想知道,裴大人為什麼一定要殺了楊泉?”
“嗯?”
“我方才想了一想,”李蓉認真道,“其實,裴大人也不一定要殺了楊泉才能娶我,若隻是為了娶我,裴大人還是有諸多辦法的。如今殺了楊泉,要麼你死,要麼楊家亡,裴大人做這些,是求個什麼呢?”
裴文宣沒說話,李蓉靜靜等著,裴文宣緩聲道:“你不是想要兵權嗎?”
李蓉挑起眉頭,裴文宣抬眼看她:“你想要,我送你,又如何?”
李蓉得了這話,愣了片刻,隨後她遲疑著道:“我想,我與裴大人之間的情誼,似乎還擔不起這樣的重禮。”
“這與你我情誼無關,”裴文宣失笑,“我隻是不想把上輩子的人生,再走一遭罷了。”
說著,裴文宣看向窗外,緩聲道:“不想讓楊家繼續留下來折騰,讓皇帝和楊家鬥法,最後戎國得利,割讓五城,直到我當了丞相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不想讓太子再因手無兵權差點被陛下廢黜,你我獄中相聚,聽你同我告彆,讓我如需必要,親手斬了你的人頭也可以。”
“既然人生重新開局,我想,”裴文宣看向李蓉,神色認真,“我能更好的,過好這一生。”
李蓉沒說話,她張合著手中小扇,許久後,她輕聲一笑,低頭垂眸,柔聲道:“說來說去,裴相還是在為自己鋪路,方才還說是為了我,本宮聽著,”李蓉抬眼看他,鳳眼千嬌百媚,“都快心動了。”
“哦?”裴文宣抬眼,似乎十分榮幸,“原來這樣就能讓殿下心動?那殿下心動啊。”
說著,裴文宣滿不在意玩笑道:“殿下若對微臣心動,微臣至少可以保證,絕對不殺殿下。”
李蓉聽得這話,嘲諷笑開:“怕到時候我若要取你性命,你還是得要我陪葬。”
就像上一世,他一想著是她殺了他,便立刻讓人去給她送藥。可惜她早了一步,到沒能親口喝了他給的毒藥。
“李蓉我和你說,我可以和你打個賭,”裴文宣斜躺在榻上,一手撐頭,一手屈腿,認真瞧著李蓉,“你若能對我動真心,我這條命就可以給你。”
“可是,長公主殿下,”裴文宣探過身子,湊到李蓉跟前,兩人相隔咫尺,李蓉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們呼吸纏繞在一起,然而這中間不帶半點旖旎,裴文宣眼神一片清明,他瞧著她,輕聲道,“這麼多年,你對誰有過真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