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華一聲高呼, 這才讓蘇容卿回神,蘇容卿抬起手來, 恭敬從容朝跪下,朝著李蓉見禮:“微臣蘇容卿,見過殿下。”
李蓉點了點頭,抬了手,旁邊靜梅靜蘭便放開了明樂,司正嬤嬤也站到了一旁,李蓉轉頭看向蘇氏兩位兄弟, 疑惑道:“二位大人為何在此處?”
按理說外宮之人不得入內, 怎麼這兩兄弟都在?
“回稟殿下,”蘇容華先開了口, 模樣倒是恭敬得很,“微臣二人奉陛下之命,為肅殿下授學, 每日午後便在此處上學,平日會早些過來,先候在此處。”
李蓉聽得這話, 倒也不奇怪,上一輩子蘇容華便是肅王的老師,也因著這層關係,肅王謀反時,他為肅王說了些話惹怒李川。隻是她不知道, 早些時候,蘇容卿竟然也當過肅王老師。
用蘇家人當李純的老師, 其意義十分明顯,蕭柔身份普通, 如果要讓肅王在朝堂上得到支持,和皇後抗衡,必須要培植足夠的黨羽,如今李明將蕭平放到了西北,是給肅王養兵權,讓蘇家人當他的老師,則是為了爭取世家支持,五年前開科舉製,寒門湧入朝中,數量雖然不多,官位也十分低微,但假以時日,也當時朝中一股新生勢力,這些寒門天然對柔妃這樣相似出生的領頭人有好感,同樣的局麵,他們會優先選擇柔妃。
為了給肅王鋪路,李明可謂費儘心機,而這樣大費周章鋪路的核心,大約是李明覺得……
自己還能萬萬歲吧。
李蓉有些無奈,如果李明知道自己三年後就要死,或許就不這麼折騰了。
但如果李明知道自己三年後要死,或許……也不會用這麼循序漸進的手段了。
李蓉心思微轉,麵上隻是對蘇容華和蘇容卿稍稍點頭,同旁邊太監道:“既然是午後之時,兩位大人來早了,便先去其他地方休息吧。”
“是。”
兩人應聲之後,便起身來,由旁邊人領著下去,兩人一走,李蓉抬起頭來,見華樂臉色還有些慘白,明樂一見她看過來,立刻就要開口,李蓉直接道:“今個兒非要我掌你的嘴才肯罷休?”
聽得這話,明樂僵住了,她知道今日李蓉是真會掌她的嘴的,李蓉低頭看向佛經,淡道:“司正嬤嬤,我要給其他妹妹講經了。”
司正嬤嬤聽到這話,恭敬應聲,朝著明樂華樂兩位公主做了個“請”的動作。明樂一甩袖子,便朝著外麵衝了出去。
李蓉轉過頭來,瞧著幾個明顯被嚇著的小公主道:“諸位妹妹,來,我們且先誦念一遍。”
兩個帶頭大姐都被收拾了,一乾小公主嚇得戰戰兢兢,像菜地裡一堆小蘿卜排好隊,趕緊低頭開始誦經。
孩子齊聲念經的聲音從水榭一路傳過去,伴隨著夏日蟲鳴鳥叫,李蓉小扇扇著清晨的微風,低頭翻看著佛經。
“如是我聞,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李蓉聽著誦念之聲,不經意抬起頭來,便見不遠處長亭中,蘇氏兄弟正對坐相談。
蘇容華坐得吊兒郎當,動作極多,笑起來拍打著膝蓋,沒有半點禮儀可言,倒的確是蘇家異類。
而蘇容卿在他對麵坐得端正,神色間帶著繼續從容,雖然舉止無可挑剔,卻也與平日有些不同,那是李蓉從未見過的放鬆姿態,哪怕遠遠看著,隻能勾勒一個身影,都能感覺到那個人平和溫柔的態度。
李蓉靜靜瞧著,聽著佛經誦念之聲,一時竟有些恍惚,仿佛輪回路上一場幻夢,一夢到了少年。
她有些收不回神,便乾脆閉上眼睛,假作仔細聽經,便是這時,外麵便傳來了通報,低聲道:“殿下,陛下來了。”
李蓉聽到這話,忙起身來,領著幾個小公主出了水榭。
李明帶著裴文宣站在門口,李蓉見到裴文宣,頗有幾分詫異,先同李明行了禮,隨後道:“什麼風把父皇都吹來了?”
“正同裴愛卿在禦花園裡閒逛,說點事兒,”李明抬手指了裴文宣一下,隨後看向水榭亭裡道,“聽得你這兒書聲琅琅,便過來瞧瞧。”
“來多久了?”
李蓉跟著李明一起往外走,吩咐了靜蘭守著幾個公主,李明想了想:“沒多久,就你發呆之前吧。”
聽這話,李蓉心裡一驚,她不知李明是不是看到了她看蘇容卿,但她麵上未曾表現,隻是笑道:“來這麼久,父皇也不知會一下。”
“平日這些孩子頑皮得很,”李明笑了笑,“你今日倒是將他們治得服服帖帖的。”
“以前沒怎麼管,想著宮中都有教養嬤嬤,柔妃娘娘來請我管教她們,我本還想著不知道該管些什麼,”李蓉抬手將頭發挽在耳後,舉止優雅,聲音溫和,“但今日見著了才明白,柔妃娘娘也是有苦衷啊。都是孩子的事兒,娘娘有時也管不了,到不如我這個姐姐來,我應該早些來的。”
這一番話雖是體恤柔妃,但是聽在旁人耳裡,卻是在暗指柔妃管不好孩子。
柔妃管教不嚴,自然讓人想到她的出身,李明沉默著不說話,似是思索。
李明暗中瞧了一眼跟在她身後的裴文宣,卻不知裴文宣是在想些什麼,神色飄忽,全然沒聽他們說話一樣。
李蓉陪著李明繞了兩圈,李明便吩咐她先離開,李蓉朝著李明行禮,便聽李明道:“平樂,你走也不同裴大人多說兩句嗎?”
李蓉似是不好意思笑起來,她抿了抿唇,朝著裴文宣行禮道:“裴大人一路好走。”
裴文宣麵色沉靜,朝著李蓉見禮。
李蓉不由得有些奇怪,這種時候裴文宣至少會朝她擠眉弄眼一番。
她心裡不由得有幾分擔心,猜想著是不是李明同裴文宣說了些什麼。
等下學之後,李蓉讓人送信去問白日裡的事,裴文宣隻回了兩個字:“無事。”
順帶還有一堆賬單。
李蓉看著裴文宣花錢的速度倒吸了一口涼氣,覺得無事才怪了。
她趕忙又回信過去,第二日裴文宣的信回來才稍微正常了一些,大約就是:
“銀錢如流水,我心憂思。”
這的確是裴文宣操心了一輩子的事兒,李蓉放下心來,知道沒發生什麼自己不知道朝政大事。
有了李蓉和李明說的一番話,不等明樂去找李明告狀,李明便先賜了李蓉一把戒尺,囑咐所有的公主,好好聽長姐的話,於是明樂再不敢和李蓉置氣,每日老老實實學規矩念經。
李蓉教著這些公主念經,數著日子也到了快成婚的時候,這些公主們在李蓉的教導下規規矩矩,抄完了十卷經書,李蓉收整了裝訂好送到了慈寧宮去。
太後本就是上官氏出身,與李蓉和皇後的關係不錯,隻是這些年李明她們總在一塊兒,太後便對外稱病,閉門修佛。
如今李蓉送了些經文過去給她,太後沒什麼動靜,但很快李明的賞賜倒是下來了,聽聞是太後本來身體有恙,得了經書便好了許多,李明聽聞之後,覺得太後一片孝心,便嘉獎了李蓉。
但他賞賜的不止是李蓉,還特意嘉獎了華樂公主,說她經文抄得漂亮,太後極為喜歡,是她的誠意感動上天,才讓太後病情好轉。
李蓉在宮裡聽了這話,笑得停不下來,李明大概不知道的是,華樂的經書壓根兒不是自己抄的,隻是聖旨下了,華樂隻能硬著頭皮接,接完了開始在自個兒房間裡跪著苦求菩薩,保佑千萬彆有人揭發她。
放年輕時候李蓉肯定是恨不得馬上就把這事兒捅出去的,但如今卻知道,這事兒捅出去華樂損了麵子,但對她也沒什麼太大的好處,還不如留成一個把柄,適當的時候放出來扇柔妃的臉。
轉眼就到她最後一天去給幾位公主上課,大清早起來之後,她早早來了水榭,不想水榭中竟是一個人都沒有,李蓉轉過頭去,看向旁邊的靜蘭道:“你決定今天是最後一日?”
靜蘭聽李蓉這麼問,立刻知道有問題,她隨後道:“傳消息是的秋鳳。”
“順著查吧。”
李蓉抬頭看了一眼靜梅:“你去通知裴大人,讓他去他之前寫的地方等我。再派個人去陛下那邊守著,看是誰去通報陛下,順道把秋鳳盯好了。”
靜梅得了吩咐,立刻退了下去,水榭裡就留下李蓉和靜蘭,靜蘭有些忐忑道:“殿下,如今明知是陷阱,要不我們還是……”
“無妨,”李蓉笑了笑,“後宮這些公主手段不會是大事兒,但可以順道看看身邊人如何,總得有點事兒,才能看出人心不是?”
靜蘭微微一愣,片刻後她便領悟過來。
這世上鬥爭,大多不是輸在計謀多麼高明,而是在於身邊人。
靜蘭雖不知李蓉為何如此信任她,但李蓉開口,她也就陪著李蓉靜靜候著。
主仆兩人在水榭中吹了一會兒風,便聽身後傳來腳步聲,李蓉回過頭去,就看蘇容卿出現在了庭院。他見到李蓉,微微一愣,李蓉沒想到來的是蘇容卿,她以為按照明樂這些人的能耐,要誣陷她估計也是找個侍衛什麼的,沒想到竟然能把蘇容卿招來了?
李蓉輕輕一笑:“蘇大人如何來的?”
蘇容卿臉色大變,轉身就要走,便聽李蓉道:“蘇大人勿急,且先過來些,本宮給你個東西。”
蘇容卿見李蓉神色沉穩,便上前去,恭敬道:“殿下。”
他這個動作背對著亭子,李蓉抬手扶他起來,低聲道:“就說裴文宣托你來送信給我。”
蘇容卿神色微動,暗中收了李蓉的信,同時將一張紙條暗交給李蓉。
李蓉拿了紙條,在袖子下將她金扇側麵的紋路挪開,把紙條放進了紋路之中,又重新恢複了蓋子。李蓉笑了笑,抬手往外麵一指:“一道去見裴大人吧。”
蘇容卿應聲,跟著李蓉一起走出去,兩人才到水榭,就聽一聲大喝:“你們還想跑!”
李蓉抬起頭來,就看見明樂帶著李明一乾人等,氣勢洶洶朝著她衝了過來,李蓉故作詫異,上前拜見李明:“父皇……”
“姐姐,你怎麼能這樣呢?!”
明樂激動開口:“你馬上就要嫁給裴大人了,就算蘇大人好,你也不能這麼私會……”
“慎言!”
李蓉冷眼看向明樂:“你堂堂公主,說什麼市井之言,前些時日學的規矩都忘了嗎?!”
“你還好意思和我說規矩?”明樂轉過頭去,看向李明,“父皇,您看看她……”
“平樂,”李明看著李蓉,皺起眉頭,“你和蘇容卿在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