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前夜, 整個宮裡上上下下忙活,誰都睡不好, 隻有李蓉,一覺睡到天亮,整個人生機勃勃容光煥發。
她沒什麼可擔心的,唯一有些憂慮的就是昨夜公主府給她消息,說裴文宣要給她一個禮物,讓她不必感謝。
她聽這話就有點慌,總覺得裴文宣要乾出點什麼不靠譜的事兒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 她也沒有多想。
清晨起來, 她按著流程開始梳妝,而後依次去拜見太皇太後, 皇帝皇後,用過午膳之後,她便換上嫁衣, 等候吉時。
這一切和上一世沒有什麼太大不同,隻是上一世的時候,其實她並不知道自己嫁的是什麼人, 她內心忐忑、期盼、又帶著幾分對未來的惶恐。
於是她總在詢問旁邊人,裴文宣是個怎樣的人,他是不是當真像畫上那麼好看,他家裡人怎麼樣,他……
想到上一世的自己, 李蓉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時候外麵傳來禮官唱喝吉祥之詞的聲音, 靜蘭走進來,笑著道:“公主, 時辰到了,起身吧。”
李蓉應了聲,抬手用一把繡了進項牡丹的金團扇擋在麵前。
團扇遮住了她眼前所有視線,李蓉垂下眼眸,感覺有人從左右兩邊將她扶起來,李蓉移步往前,一身華服厚重,若是常人,怕早已是壓得巍巍顫顫,可李蓉卻是極為輕鬆,身似修竹,步若生蓮,姿態端莊優雅,帶著常人難以企及的華貴。
天家皇族,百年高門,士族平流,平日或許看不出區彆,但在華服加身那一刻,便會察覺出那其中微妙的不同。似如清泉煮茶,何處山水,於唇齒之間,便有高下之分。
李蓉隨著旁人的引領往前,她感覺自己踩在柔軟的紅毯上,感覺周邊似乎有花瓣落在自己身上,聽見旁邊兩側站著的禮官,在她走過時唱誦的祝福之詞,不遠處傳來的,歡喜的、遙遠的樂聲。
她走了許久,不知停在什麼地方,旁邊靜蘭提醒道:“殿下,到宮門前了。”
李蓉應聲,而後就傳來禮官讓她拜謝皇帝皇後的聲音。
李蓉由旁邊侍女扶著,轉身朝向盛裝的李明和上官h,而後李蓉由旁人扶著,緩緩跪下,朝著李明和上官h叩首行禮。
她的動作很穩,哪怕在低頭彎腰,身上墜飾都不動半分,李明看著李蓉叩拜,他聲音含啞,說了早已準備好的祝福之詞。
而後禮官再唱拜見上官h,李蓉便又朝著上官h方向再拜了一次。
上官h看著李蓉,便紅了眼,可她還是顧著儀態,帶著哭腔將對女兒的祝詞念了出來。
而後又等禮官念完祝詞,侍從才將李蓉扶起來。李蓉剛剛起身,正隨著侍女的動作要轉身離開,感覺有人上前來,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蓉兒,”上官h聲音哽咽,“你要過得好,答應母後,你要過得好。”
李蓉聽得這話,有一陣酸意忍不住泛上來,她克製著情緒,溫和道:“母後勿憂,兒臣日後可以日日回來探望母後,與過往無異,母後勿要太過傷懷,失了儀態。”
聽著李蓉的勸解,上官h才緩緩放手。
李蓉轉過身去,由人扶著到了馬前,她便感覺一雙沉穩的手伸過來,扶住她道:“阿姐,我為你清理障車。”
婚宴在公主府舉行,裴文宣會帶著裴家人提前到公主府去安排。
按著大夏的風俗,她從宮裡到公主府的路上,會有百姓攔車索要錢財,是為障車,宮裡會專門派一個人在前麵,撒錢給這些百姓清道。李蓉本以為會安排個普通禮官,沒想到居然是太子親自前來撒錢清道。
李蓉也不知道怎麼了,她明明覺得,自個兒活了這麼多年,不該有這麼多情緒,可在她聽到李明喑啞的聲音,感覺上官h握住她的手,被李川扶著她進車攆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突然像是回到了十八歲。
她還以為自己萬千寵愛,還會因為家人的幾句話,歡喜悲哀。
她坐在車攆,同宮門帶著歲月時光吱呀打開,她一直在努力克製自己情緒,讓自己想一想會讓自己冷靜高興的事兒。
比如說,宮門開後,裴文宣就會站在宮門前等他。
裴文宣這個狗東西,等一會兒就會說點好聽的話給她聽。
其實迎親這事兒本該裴文宣的兄弟來做,裴文宣在公主府門前帶著裴家人跪迎她就可以。
可是上一世裴文宣沒有一個兄弟靠譜,裴文宣不敢把這麼大的事兒交給兄弟辦,也或許是沒有兄弟願意辦,於是裴文宣就自己來了,然後寫了一篇廣為流傳的《引鳳詞》,在宮門前當祝詞誦讀,大概意思就是他能娶她是上天給的福分,他不敢辜負此福分,所以想自己親自過來接她。
當時她也沒細想,如今想來這是什麼鬼扯邏輯。
那時候她坐在花轎裡,聽著他誦詩,覺得害羞中又帶著歡喜,竟也沒有多想。
若當時多想想,便會知道,那時候的裴文宣有多難。
若非孤身無依,又怎會如此嘩眾取寵?
李蓉心裡想著,一時竟然覺得裴文宣也有些可憐起來,這樣的情緒稍稍衝淡了她的傷感,她深吸一口氣,聽見外麵傳來感覺前方簾子被人卷起,而後就聽正前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微臣蘇容卿,替義弟裴氏文宣,迎平樂公主。”
聽到這話,李蓉猛地睜大了眼,她僵在原地,隨後就聽蘇容卿開始念誦由裴文宣執筆的讚美之詞。
蘇容卿來,裴文宣自然不會像上一世一樣,再寫《引鳳詞》,規規矩矩的駢文,由蘇容卿在前方靜靜念著。
從最開始的驚訝快速冷靜下來,李蓉聽著蘇容卿念誦著對她的讚頌之詞,直到最後,她聽見蘇容卿的聲音頓了頓,但他極快又念了下去:“相思兮可追日月,許期兮來年桃花。”
這是裴文宣將上一世蘇容卿給她的情詩融進了這駢文之中。
駢文雖不是蘇容卿所寫,卻帶了蘇容卿的影子。
李蓉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遺憾、酸楚,夾雜著幾分難言的無奈,以及,隱約的,說不出的,圓滿。
她上一世與蘇容卿相伴二十五年,她說不明白這是一段怎樣的關係。
但是偶爾一瞬,也的確會有那麼幾分遺憾。
覺得或許應當給蘇容卿一個身份。
然而這種遺憾,卻在這一刻,以一種無形的方式,似是填補,又似如告彆。
這情緒太過紛雜,同之前的情緒一層一層的疊加,讓她少有的亂了心神。
好在她不需要做太多事,她就手裡握著團扇,靜靜坐在車攆裡,而後聽禮官和蘇容卿按著流程問答過後,她麵前車簾放下。
車簾放下前,她悄悄放低了些團扇,便見到了不遠處的蘇容卿。
他和記憶裡一樣,白衣玉冠,靜靜看著她的馬車。
他似乎察覺她偷看了他,李蓉忙恢複了動作,覺得有些心慌。
好在馬車往前緩緩挪動而去,讓她沒來得及心慌,就聽周邊百姓喧鬨聲起,大聲叫著她的名字,她目不斜視,隻聽前方李川似是高興,撒著錢說著吉利話,請百姓讓開。
等到了黃昏時分,她終於到了公主府門口,她坐在馬車裡,聽見裴文宣熟悉的聲音響起:“微臣裴文宣,見過殿下。”
說著,便聽一堆人嘩啦啦跪下的聲音。
李蓉不動,就聽麵前簾子被人拉開,而後侍女上前來,一左一右扶著她下了馬車,接著裴文宣走上前來,在她手裡放了一段紅綢,裴文宣在前麵領著她,旁邊侍女左右扶著她,領著跨過火盆之後,一路走進大堂。
而後他們並肩而戰,手裡各拿著一段紅綢,裴文宣放低了聲,小聲問道:“我送你的禮,喜歡麼?”
“回去再說。”
李蓉一聽他語氣裡還帶了幾分邀功的意味,便怒氣上來,克製著情緒冷聲警告他。
裴文宣心裡咯噔一下,有了那麼幾分不祥的預感。但他認真想了一下,便覺李蓉估計就是一時想不開,這本也是需要他點撥的事兒,現下怪他倒也正常,等說開了,李蓉就想通了。
他無聲歎息,聽得禮官唱喝,就同李蓉如同前世一般,拜了天地君親,而後對拜。
裴文宣清楚記得,上一世對拜的時候,李蓉的鳳冠紮了他的頭,於是他這一次早有準備,離她遠了一些。
而李蓉心裡有火想要發泄,便比正常彎腰的幅度大些,努力讓鳳冠往前戳一點,想著能像上一世那樣戳了他,他又不得不忍比較好。
裴文宣在她彎腰時就感覺了她的意圖,想小幅度再退一步,李蓉直接壓低了聲道:“你敢?!”
裴文宣也知大庭廣眾,他不敢再動,隻能硬著頭皮,接了李蓉鳳冠一擊,
李蓉知紮了他,心裡頓時開懷了些,她起身來後,由侍女攙扶著去了後院,裴文宣這才被放出去陪酒,裴文宣不由自主抬手捂了被紮的額頭,李川走到他身後來,瞧了他一眼道:“你捂頭做什麼?腦子壞啦?”
裴文宣:“……”
這姐弟真的如出一轍損人,不虧是一個娘胎出來。
“殿下說笑了,”裴文宣放下手來,“殿下先入席吧,微臣等會兒來招待。”
“招待什麼呀,”李川撩起袖子,“走,今個兒孤幫你招待他們,你控製些,千萬彆喝醉了去見我姐。”
說著,李川就拽起裴文宣,同一旁早已和人寒暄著的蘇容卿一起,招呼著眾人入席。
今日滿朝文武幾乎全部都來了,蘇容卿是裴文宣請的儐相,他與朝中眾人熟識,加上李川,一時倒沒有人敢為難裴文宣,也不會故意多灌酒。但耐不住來的人實在太多,蘇容卿和李川先喝倒下,就留裴文宣一個人,一個一個敬完最後一桌。
期初他還會悠著,但蘇容卿和李川一走,沒有人勸著,後續他隻要聽著人祝他和李蓉,不知道怎麼的,他就滿杯喝完,不帶半點含糊。
他喝酒無論醉不醉都看不出來,麵上一直帶笑,神色從容,看上去就和個沒事兒人一樣,等一圈敬完,眾人都驚歎裴文宣酒量了不得,裴文宣知道自己是有一點醉,但應該也沒有大事,同所有人寒暄過後,去見了在一旁休息的李川和蘇容卿,蘇容卿緩過來一些,李川還捂著頭有些難受,裴文宣看了兩人,不由得道:“你們先休息一下,我先回去了。”
蘇容卿點了點頭,擺手沒說話,裴文宣猶豫片刻,行了個禮:“今日多謝蘇兄。”
“去吧。”
蘇容卿終於開口,隻道:“莫要辜負佳人就是了。”
裴文宣笑起來:“也不當我辜負的。”
蘇容卿聽他這話,有些茫然抬頭,裴文宣行了個禮,轉頭同李川道:“殿下,微臣告退。”
“你好好對我姐,”李川沙啞出聲,“我就一個姐,你好好對她,知道了嗎?”
裴文宣聽到這話,哪怕知道李川說的是醉話,還是抬手在身前,鄭重行禮道:“微臣遵旨。”
李川有些難受,他扭過頭去,擺了擺手,示意裴文宣趕緊走。
裴文宣由下人掌燈領著去了後院,其實他對這個公主府很熟悉,但所有人都當他第一次來,小心翼翼指引著,他覺得也有些新奇。
等到了門口,他看見靜蘭靜梅守在門口,抬頭見他來時,兩人都抿唇笑開,那一幕和上一世瞬間重合,裴文宣不由得愣了愣。
旁邊侍女輕喚:“駙馬?”
裴文宣才恍惚回神,點頭道:“通報吧。”
“殿下,”靜蘭轉頭朝裡,“駙馬爺來了。”
“進吧。”
李蓉聲音從裡麵傳來,裴文宣不知道怎麼的,聽見李蓉的聲音,忽地就有些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