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宣垂著眼眸,蘇容華抬手道:“裴大人想賭什麼?”
“推牌吧。”李蓉替他做了決定,她知道裴文宣擅長什麼,裴文宣神色不動,蘇容華看著他確認了一遍:“裴大人?”
“聽殿下吩咐。”
蘇容華微微頷首,便取了牌來。
推牌就是拿一副骨牌,發牌給兩方,雙方每次開始叫牌,可以選擇取一張牌,扔一張牌放在桌上,等下一張扔出來的時候,再扣上。或者同時取兩張牌,手裡的牌總數不能超過十,否則立刻為輸。雙方任一一方可以隨時叫停,停下來後對比雙方大小,在不超過十的情況下最大為勝。如果中途沒有人叫停,那麼一直到牌發完後,就雙方攤牌比大小。
推牌不僅看運氣,最重要的是算牌,裴文宣並不沉迷賭博,但是玩推牌卻是少有敵手。
侍從清理了桌子,便開始給雙方發牌,李蓉站在裴文宣身後,看裴文宣取牌。
蘇容華悠然自得撐著下巴,盯著自己的牌,選擇要一張,或者是兩張。
裴文宣推牌的時候不喜歡說話,李蓉站在他身後,緊張看著他取牌。
裴文宣感覺到李蓉這種緊張,他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些難受。
他有些想就這麼輸了就走,又知道不能這樣。
他的感情是他的感情,他得幫著李蓉,李蓉想做什麼,他幫著才對。
不能因為他心裡不舒服,他喜歡李蓉,就阻止李蓉走她想走的路。
他是她朋友,她信任自己,他不該辜負這片信任。
他若喜歡這個人,就該成全這個人。
他捏著牌的動作用了力氣,李蓉全神貫注瞧著,見他兩張牌麵已經是八點,此時他可以選擇棄一張牌,拿一張牌,也可以選擇拿兩張牌。八點已經太大了,李蓉見他猶豫,趕忙道:“棄牌呀。”
裴文宣沒說話,蘇容華笑起來:“看來裴大人的牌麵不小啊。”
“蘇大人的牌麵也不小。”
裴文宣骨節分明的手摩挲著手中的牌,李蓉見裴文宣不出聲,她也不敢出聲,她突然理解了上官雅沉迷賭博那種刺激感,她站在裴文宣旁邊,等待著裴文宣的決定。
片刻後,裴文宣輕聲一笑,抬起清潤的眼看她,問了句:“想贏?”
“當然想啊。”李蓉回得理所應當。
裴文宣把牌往前方一推,直接道:“兩張,開牌。”
“裴大人膽子夠大啊。”
蘇容華挑眉,裴文宣沒說話,他從旁邊端了茶,慢條斯理抿了一口。
侍從將兩張牌推過來,翻開,兩張一點,加上裴文宣已經有的牌麵,正好十點。
蘇容華失笑,推開牌來,剛好九點。
“蘇大人打算把時間地點定在什麼時候?”
裴文宣問得仿佛公務,蘇容華無奈:“今晚吧,明月樓。”
“好。”裴文宣點頭,站起身來,隻道:“既然事情定了,我和殿下先走,失陪。”
說著,裴文宣便拉上李蓉,直接往外走去。
李蓉給上官雅打再會的手勢,上官雅崇拜看著裴文宣,蘇容華猶豫著道:“裴大人,要不再打一局?”
裴文宣沒理會兩人,拖著李蓉出了門,等兩人走了,上官雅忍不住感慨:“好俊啊。”
蘇容華輕咳了一聲,走到上官雅身後,搖著扇子道:“今日在下手氣也不太好,不過上官小姐輸了在下這麼多局,打算怎麼賠?”
“你想怎麼賠?”上官雅回頭,頗有些奇怪,蘇容華笑道:“吃頓飯咯?”
“那算了。”上官雅擺手,“我走了。”
“那在下去上官府找上官大人吃?”
蘇容華繼續出聲,上官雅立刻回頭,溫柔道:“蘇大公子覺得哪裡合適?”
李蓉被裴文宣拉著出了賭場,剛出門,李蓉就笑起來。
“你笑什麼?”裴文宣拉著她,不知道怎麼的,就有那麼幾分不願意放手。
他假裝對一切一無所知,隻是忘了一般拉著她,李蓉還沒從方才緊張的情緒裡緩過來,小扇輕輕指在胸口:“我總算知道阿雅為什麼愛賭錢了,方才開牌的時候,我心跳快了好多,竟然有些緊張了。”
“殿下也有緊張的時候。”
裴文宣拉著她慢慢往前走,李蓉緩聲道:“是呀,我自己也沒想到。不過說真的,裴文宣,”李蓉笑著瞧向他,“你方才當真俊得很。”
裴文宣輕笑:“殿下也有看我順眼的時候。”
“大多數時候我看你不都挺順眼的嗎?”
李蓉說著,慢慢察覺手上似乎有些溫度,她突然意識到裴文宣還拉著她,而對方明顯沒發現這一點。
她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若是說出口來提醒,她怕裴文宣那個性子又覺尷尬拘謹,怕是要連連道歉。可是不說話,她也不知道怎麼的,或許是尷尬,竟然覺得心跳快了一些。
她抬手用扇子扇風驅趕臉上的熱度,繼續談笑風生:“方才你是怎麼知道最後兩張牌是一點的?”
“算的。”
裴文宣麵色平淡,他拉著李蓉,心裡有種偷來的甜蜜,緩緩蔓延,兩人走在長廊上,李蓉在放大的心跳聲中,聽著裴文宣清朗的聲音平和解釋:“我記住了我們雙方棄過的每一張牌,大概推測出來他手裡的點數,也算出了後續的牌來,這不是什麼難事。”
“你還是聰明,我就記不住這麼多。”
李蓉笑道:“怪不得你讀書總是第一。”
“因為殿下也不需要記這些,殿下的聰明,在大局之上。”
裴文宣同她說著,一起到了馬車邊上。
到了馬車邊上,他就不得不放手了,他垂下眼眸,扶著李蓉上了馬車,隨後才放了手,而後笑道:“我方才都沒有察覺……”
“無事無事,”李蓉趕忙安慰他,“我就是怕你這麼介意,才沒有提醒你。你要去官署嗎?”
“殿下呢?”裴文宣瞧著李蓉,“回去了嗎?”
“我得回去準備呀。”
李蓉高興道:“阿雅這麼費心擺的局,我總不能辜負了她的心意。好好選件衣服,化個妝……”
李蓉笑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總得有些姑娘樣子。”
裴文宣靜靜注視著李蓉,見她笑容裡帶的那幾份歡喜、幾分羞怯、幾分少女式的期盼,他脫口而出:“一定要去?”
李蓉奇怪瞧他,裴文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秦氏案的卷宗……”
“我都看完了。”
“那羅倦還有其他當初涉及黃平縣一戰的相關人員……”
“我讓荀川去找了。”李蓉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解釋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拿到查封秦府的負責人的名單和楊烈的信,這事兒隻要蘇容卿鬆口,一切好說,我今日先去接觸他。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沒了。”
裴文宣瞧著她,李蓉笑起來:“你放心,今天我會早回的,你也注意著些,我估計朝堂上不少人盯著你,彆出事了。”
“是。”裴文宣垂下眼眸,行禮道:“殿下放心,文宣會好好顧忌自己。預祝殿下,”裴文宣覺得唇齒泛苦,“今日旗開得勝,一切順意。”
“謝了,行了,你先去做事兒吧,我回了。”
李蓉打了個手勢,便進了馬車。
她進馬車後不久,靜蘭靜梅便坐了上來。
平日裴文宣在,靜蘭靜梅便跟在後麵的馬車裡,如今裴文宣坐著後麵的馬車離開,靜蘭靜梅便上前來照顧李蓉。
兩人一個給李蓉倒茶放置糕點,一個給李蓉捏肩。
“駙馬今個兒瞧著興致不高,殿下可是和駙馬吵架了?”靜梅頗有些好奇,李蓉趕忙道:“你可彆冤枉我,我對他好著呢。”
“駙馬這兩天都心事重重,”靜蘭緩聲道,“殿下還是多關心一下,夫妻之間,最要不得的就是藏事兒。”
“你年紀輕輕的,”李蓉聽靜蘭的話,笑起來道,“婆家都沒一個,說話像個老太太似的。”
靜蘭笑笑不言,李蓉想想:“不過也是,你們平時幫我多瞧著些,我心思不細,駙馬是個多愁善感的,我哪兒招惹了他,我自個兒都不知道。”
兩人聽李蓉的話,都不由得笑起來,三個人就著裴文宣的話題,便說了一路回去。
回到公主府裡,李蓉確認了一下,荀川已經領人去找羅倦和當初黃平縣一戰的舊部。然後她將各部人的名單拉出來,思索了一陣後,給出了一份名單和相應的禮單,讓人給送了過去。
等忙完了正事,她便開始沐浴熏香,選衣服化妝,挑選發簪首飾。
這些事兒看似簡單,但女人真做起來,卻極為耗時,李蓉左挑右選,便有些後悔沒叫裴文宣過來。
裴文宣審美極好,他挑的衣服配飾,比這些丫鬟挑的好太多,李蓉選了許久後,終於定下來,她選了一身紅色金線繡牡丹的長裙,纖腰廣袖,把女人的身姿勾勒到極致。
李蓉打扮好後,天已經黑了,外麵傳來消息,說上官雅到了門口,李蓉起身出去,便見上官雅換回了水藍色長裙趴在馬車窗口等她。
李蓉用扇子輕輕敲打了她一下,笑道:“在我麵前是越發沒規矩了。”
“我在你麵前已經丟臉丟徹底了,”上官雅趴在馬車窗口,看著外麵人來人往,生無可戀道,“不在乎什麼臉麵了。”
“你這是受了什麼打擊,成這樣了?”
“等一下把你送到明月樓,”上官雅直起身來,歎氣道,“你和蘇容卿吃飯,我得和蘇容華吃飯。”
“你怎麼就答應和他吃飯了呢?”李蓉頗有些奇怪,上官雅無奈,“他說要告我爹我賭錢。”
李蓉被她逗笑了,坐在一邊笑得肚子疼。
上官雅頹廢了一會兒,打起了精神:“好餓了,吃頓飯而已,我不怕她。今晚的重點是在殿下,”上官雅說著,抬眼看向李蓉,上下一掃後,皺起眉頭,“你這穿得是不是太正式了?”
“嗯?”李蓉抬手,“不好看嗎?”
“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上官雅想了想,“氣勢太足,壓迫感重了點。不過也沒關係,”上官雅上下打量,“人長得好看,怎麼樣都好。我們來預習一下今晚要做什麼。”
“嗯?”李蓉奇怪,“還要預習?”
“那當然。”上官雅果斷道,“凡事都要有計劃,有準備。你畢竟是成親了的,雖然你們這個關係,我和你心知肚明,但蘇容卿不知道,你貿然開口,怕是會嚇到他。所以今晚重在談正事,然後用你的個人魅力征服他。”
“所以我怎麼辦呢?”
“你說話,隻能正事兒,但是呢,你要學會眼神。”
上官雅說著,坐正起來,比劃道:“你看我啊,你要在不經意之間,比如說一回頭啦,一抬頭啦,要慢慢看過去,就這樣。”
上官雅給她示範,她先低頭,然後再抬頭,一雙眼便像是會說話一般,盈滿了秋水,輕輕朝著李蓉一掃。
李蓉愣了片刻,隨後擊掌道:“你可以呀!來,你看我這麼做對不對。”
李蓉說著,就開始學。
兩姑娘在馬車裡,便開始練習起眼神來。
李蓉和上官雅往明月樓去時,裴文宣也差不多批完了最後一封文書。
他本來也不是大官,活也不多,平日裡乾得勤,如今想要再找點事兒乾,竟然也找不到了。
他在官署裡坐了一會兒,算著李蓉差不多出門了,才自己起身來,走出門去。
童業守在門口,見他出來了,便道:“公子今日這麼早?回府嗎?”
“嗯。”
裴文宣低聲回應,童業歎了口氣:“公子也就是幾年沒回華京,以往陪公子那些個公子哥兒便都散了,平日裡說話人都沒有。早知道這樣,公子還不如留在廬州呢。”
裴文宣沒說話,徑直上了馬車。
年少的好友,其實他早不記得多少了,太多年了,他後來的朋友,也就是李川、秦臨這些人。
如今李川還是太子,秦臨等人遠在邊疆,他身邊除了一個李蓉,卻是誰都沒有了。
裴文宣覺得有些疲憊,他抬手捂頭,低聲道:“回去吧。”
馬車緩緩而行,從人聲沸騰之處慢慢行到暗處,還沒走出巷子,就聽前麵傳來急促的喚聲:“公子!大公子!”
馬車驟然停住,裴文宣冷眼抬頭,隨後童業便卷簾進來,急聲道:“公子,夫人病重了,說讓您現在趕緊回裴家一趟。”
裴文宣沒說話,卷開簾子就看向傳話的人,來的的確是他母親的貼身侍從,對方哭得梨花帶雨:“大公子,您趕緊回家吧。”
“母親病重,為何先前一句不同我說?”
裴文宣冷冷看著對方,對方低泣道:“原先也沒什麼的,夫人說不要驚到您,您打從成婚便許久沒去看過她了,夫人想著您事物繁忙,半個時辰前,夫人突然就暈了,大夫也沒請到,府裡人多多刁難,奴婢也是沒法子了……”
“公子彆問了,”童業急道,“先趕緊回去吧。”
裴文宣不說話,他捏緊了車簾,許久後,他突然笑了。
“行。”
他回過頭,同童業道:“你去明月樓,等公主辦完事兒出來了,讓她到裴府來接我。”
說著,他附在童業耳邊,輕聲道:“多帶點人。”
童業愣了愣,裴文宣緩聲道:“去吧,在門口好好等著,彆驚擾了公主。”
裴文宣說完,回了馬車,同外麵道:“去裴府。”
馬車緩緩離開,童業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後,他才反應過來裴文宣吩咐了什麼。
他家公子慣來聰慧,必然是察覺不對勁才會這麼吩咐,童業心裡又慌又急,趕忙往明月樓狂奔而去。
但在童業動身前一刻,已經有暗衛提前離開,將消息一路傳過去。
李蓉還在馬車裡和上官雅打打鬨鬨,便被急急趕來的暗衛攔住了馬車,李蓉抬起車簾,冷聲道:“什麼事兒?”
“裴家把駙馬叫過去了。”
“什麼理由?”
李蓉皺起眉頭,暗衛立刻道:“溫氏病重。”
李蓉沒說話,片刻後,她轉頭同上官雅道:“你下車。”
“啊?”
上官雅滿臉茫然,李蓉直接道:“裴文宣出事了。你去明月樓,幫我和蘇容卿解釋一聲。”
“不是,”上官雅急道,“他在裴家能出大事兒?這都到明月樓門口了,你見一麵再走啊。”
“不見了。”
李蓉直接道:“我放心不下,趕緊的。”
說著,李蓉直接把她推了出去,轉頭吩咐暗衛:“去找公主府調人,直接到裴府去。”
暗衛應聲,李蓉讓馬車調轉車頭,便往裴府趕去。
她坐在馬車裡,閉上眼睛。
她心裡把裴文宣的想法和在裴府可能遇見的事兒想了一邊,過了一會兒後,她不由得被氣笑了。
她想好了,等見裴文宣,她要乾的第一件事兒。
就是狠狠扇他一大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