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隨便看看線人報上來的消息,”裴文宣打量了她,“同上官雅吵架了?”
“你這揭人老底的習慣什麼時候能改改?”
李蓉坐下來,懶洋洋往桌子上一靠,將目光落到裴文宣手上:“手還疼麼?”
“若我說疼,殿下幫忙吹吹麼?”
裴文宣抬起手來,李蓉笑著抬了扇子,假作要打他,裴文宣倒也不動,含笑看著李蓉,李蓉扇子落到傷口上方半寸,倒也落不下去了,裴文宣便將手往她麵前伸了伸,繼續道:“殿下吹吹,就不疼了。”
“你是小孩麼?”
李蓉哭笑不得,裴文宣歎了口氣:“唉,殿下果然不心疼微臣。”
說著,裴文宣將手收了回來,李蓉瞧了他一眼,見裴文宣麵露哀怨,她笑出聲來,抬手道:“手來。”
裴文宣伸過手去,李蓉將他的手放在手心,仔細瞧了瞧,而後抬頭望了他一眼:“你這俗人,手生得漂亮,有幾分仙氣。”
裴文宣笑著不說話,李蓉猶豫了片刻,裴文宣正不解她在猶豫什麼,就看她低了頭,輕輕吹在他的手上。
她吐出的氣有幾分暖,噴吐在他手心,然後一路往上,到了他受傷的傷口。
那溫度酥酥麻麻成了一片,裴文宣眸色發深,他靜靜看著為他低頭的李蓉,見李蓉像對孩子一般,吹了吹以後,揚起頭來看他,帶了幾分天真道:“是不是好點?”
裴文宣不說話,他目光先落在李蓉眼睛上,又滑到鼻尖,再停在唇上。
李蓉有些疑惑:“裴文宣?”
裴文宣聞言,笑了起來:“我還以為殿下不會當真。”
說著,他將手從李蓉手邊抽了過來,李蓉直起身來,隨意道:“小時候我撞疼了,我母後就是這麼給我吹吹,吹了就真覺得不怎麼疼了。”
“那是自然的。”
裴文宣見李蓉站起身來,他便也跟著起身,李蓉聽到他起身,回頭就扶了他一把。
裴文宣從未被李蓉這麼照顧過,他麵上不顯,跟在李蓉身後,低聲道:“有人願意幫你吹傷口,代表著有人在意,不管傷口疼不疼,心裡總是高興的。”
“說得這麼可憐,”李蓉回頭斜昵了他一眼,“好像我平日對你很不好,你缺人疼缺人愛似的。”
“殿下對微臣,當然是極好的。”裴文宣同她說著話,便來到床邊,李蓉幫著他脫了外衣,便先睡到床上。裴文宣看著李蓉鑽進被子,走到床邊熄了燈,像平日一樣上了床。
他左手受了傷,右手卻還是完好的。李蓉躺下去後,過了一會兒,就聽裴文宣道:“殿下,其實有時候我忍不住想,您要是當一個妻子,會是什麼樣子?”
李蓉靜默著沒說話,裴文宣自顧自道:“殿下應該也是個賢妻良母,畢竟殿下看上去雖然殺伐果斷,其實也很溫柔。方才殿下照顧微臣,微臣便覺得,像是自己有個家一樣。”
裴文宣說著,偷偷去看李蓉。
李蓉聽著裴文宣的話,好久後,她緩聲道:“應該也沒多大區彆。”
李蓉說著,睜著眼睛看著床帳:“我不喜歡會影響我的東西,無論是不是誰的妻子,我和現在應該也差不多。”
“怎麼會呢?”
裴文宣轉頭看她:“殿下,若你喜歡一個人,一切應當都是不同的。”
李蓉得了這話,過了許久後,她輕聲一笑:“可我不懂什麼叫喜歡,我也不會喜歡一個人。當然,”李蓉轉過身去,背對著裴文宣,放低了聲音,“我也不指望誰喜歡我。”
裴文宣愣了愣,他有些難以理解:“殿下為什麼不指望彆人喜歡你呢?”
“我這個人啊,在感情這件事上,脾氣古怪,”李蓉閉上眼睛,“喜歡我很難,長久喜歡我更難,我有自知之明,也就不多想了。”
“殿下怎麼會這麼想呢,”裴文宣安撫著她,“微臣……微臣上一世,不就很喜歡殿下嗎?”
“我與你的喜歡,不一樣。”李蓉平淡出聲,“喜歡這兩個字於我太重,於你而言,可能那樣的感情就是喜歡了。但對於我而言,我要喜歡,太難了。”
裴文宣靜靜聽著,那一刻,他似乎找出了幾分自己與李蓉之間的差異,他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當年成婚,李蓉還在十八歲。
那時候李蓉比現在外露得多,許多情緒也不會遮掩,如今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他也不知道怎麼,聽著李蓉談及這些,竟然就覺得,李蓉和十八歲那年沒什麼區彆。
她好像還是那個小姑娘,和他一起走在後宮裡,同他說著自己的往事。
“宮裡的人都叫我公主,可我知道,他們都說我脾氣古怪,不喜歡我。”
“可我也不稀罕他們的喜歡,不喜歡就罷了,本宮還需要在意他們嗎?”
“你看見那座北燕塔了嗎?那是我父皇修給我母後的,他們說這是父皇愛極了母後,我卻覺得不然,那不過是男女之間偶然一瞬的好感,經不起任何風浪,哪裡談的上喜歡和愛?”
……
李蓉說這些話的時候,他也不過二十出頭,他其實根本不懂李蓉那些話的真實含義,他也就是跟在李蓉身後,靜靜聽著她說,笑著安撫幾句:“殿下,都過去了。”
他以為李蓉就是愛和他說往事,可如今想來,其實這不過是李蓉在向他求助而已。
十八歲的李蓉在告訴他,她想要一份怎樣的感情,她是怎樣一個人,她小心翼翼捧著自己,在同他說,裴文宣,請你學著怎麼去愛我。
這話聽上去或許有幾分蠻橫,可能把自己最怯懦之處交給他人,這便已經是李蓉最大的真心。
可他不懂。
三十歲歲月教會他理解人心,回頭來看,才覺得紮心的疼。
他以為這麼多年過去,李蓉當真如她在牢獄裡所說,早已不在意任何人。可慢慢熟悉,接觸,觸碰,他才明白,那高傲如鳳凰一般的目空一切,不過是另一種極端失望後的舍棄。
畢竟李蓉上一世,於她而言,從來沒有得到過一份完完整整的喜歡。
無論是他,還是蘇容卿,終究都是辜負了她。
而她未曾表現過分毫,無論愛恨,都沒有真正施加給他和蘇容卿。
意識到這一刻,裴文宣心裡驟然湧起莫大的痛楚和酸澀,他忍不住靠近她,將手輕輕放在她的身上,也顧不得傷口上的疼,就將這個人抱在了懷裡。
李蓉被他這麼一抱,垂了眼眸,低聲笑道:“這是冬天太冷,裴大人把我當暖爐了嗎?時不時抱一下,倒也不見你以前的矜持了。”
裴文宣抱著她不說話,好久後,他才道:“殿下,不難的。”
李蓉愣了愣,隨後就聽裴文宣低聲道:“殿下,有一個全心全意喜歡你的人,不難的。”
李蓉沒說話,她聽著裴文宣的話,先覺得可笑,而後又覺得有幾分難言的遺憾,最後化作了幾分茫然,和她幾乎沒有意識到的幾分期盼。
她下意識想開口。
她很想問,一輩子都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沒有見過的人,怎麼會不難呢?
但她沒有開口,這些話年少她還會問,現在她已經不問了。
這不重要。
她不在乎。
李蓉的沉默,於裴文宣的心裡,就是一場遲來了三十年的淩遲。
不是為他被李蓉拒絕,而是他才意識到,他竟然放任李蓉一個人,這麼孤零零走了三十年。
他突然湧起了一種莫大的衝動,他該告訴她,就像她告訴他,說裴文宣很好,裴文宣可以去喜歡彆人一樣。
他也想告訴她,無論她拒絕或者接受,他都想和她說一聲。
李蓉,有一個人,他喜歡你,特彆特彆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