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華沒有回話。
上官雅眼中一片清明,她笑起來:“你不願意。而太子是我上官氏的根基,我不可能放棄太子,也不能背離家族。所以你看,”上官雅眼裡帶了幾分水汽,“你我是死結。”
“我很感激你。”
上官雅走到蘇容華麵前,她伸出手,拿出了蘇容華送給她的一副葉子牌。
“感激你,讓我看見原來身為世家子弟,也可以用一份真心去活。可是對不起,”上官雅麵上帶笑,聲音喑啞,“我這一生,都不會再碰葉子牌了。”
上官雅將葉子牌交到蘇容華手中。她抬眼凝望著麵前的人,他們離得那麼近,近得讓她感覺到他們的呼吸,溫度,這一切仿佛是兩股熏香升騰起的煙霧,糾纏著升騰而上。
“蘇容華,”上官雅終於開口,“離開華京吧,遊山玩水,彆再回來了。”
校場一片混亂時,李蓉被蘇容卿緊緊抱著,直接墜入了山崖下的水潭之中。
水浪狠狠拍打而來,李蓉瞬間失去神智,等再次醒來時,她感覺自己躺在一堆枯草上,旁邊生著火。
李蓉猛地直起身子,旋即察覺腳上一陣劇痛,她倒吸一口涼氣,趕忙低下頭去,看見自己小腿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已經被人包紮好,但一動還是疼。
李蓉又環顧四周,發現這裡是一個山洞,內部並不算大,火堆生在中央,旁邊用乾草鋪了個小床,李蓉就安安穩穩睡在上麵。
而不遠處的角落裡,蘇容卿躲在暗處。他手邊放了李蓉落崖時帶著的匕首,身上隻穿了白色單衣,他似乎滿身都是傷口,白衣被滲出來的血染紅,看上去十分滲人。
他似乎是暈了過去,頭發散開,麵上帶了些許病態的蒼白,整個人側靠在一塊突出的巨石上,閉著眼,緊皺著眉頭,李蓉起來這麼大的動靜,也沒驚醒他。
李蓉拖著受傷的腿走到蘇容卿身邊,彎腰取了匕首,她剛一碰匕首,蘇容卿就突然抬手,按住她的手,李蓉冷淡抬眼,就看見蘇容卿喘息著看著她,露出一絲哀求。
“放心吧,”李蓉看出他的意思,拉開他沒有力氣的手,抽走了匕首,平靜道,“我還有事問你,暫時不殺你。”
說著,她便拿著匕首轉身,又坐到火邊。
利器給了她些許安全感,她抱著自己,握著匕首,呆呆坐了一會兒。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外麵下起小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傳來,蘇容卿終於開口,他似乎是染了風寒,聲音有些沙啞:“殿下想問我什麼?”
李蓉沒有說話,她看著躍動的火焰,好久後,她才開口:“我不知該從何問起。”
“殿下可以不問的。”
蘇容卿聲音很輕。
但其實他們都知道,當李蓉打算問他時,其實一切都已經在李蓉心裡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確認而已。
“上一世,我臨死之前,裴文宣來見我,我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香味,他擅長調香,喜歡的香味都內斂沉鬱,那香味不該屬於他,於是我多留意了幾分。之後我與他爭執,他放言要殺我,等他走後,你端給我一碗藥,我喝下毒發,你告訴我說是香美人,我便當是裴文宣為了扶持二皇子對我下毒,那個香囊是香美人的香,那碗藥是香美人的藥引。”
“後來我和裴文宣一起重生而來,我們核對了當時的情況,我才知道,原來裴文宣身上的香味,是你給他的香囊。你說我身體不適,外室之人入內,需要攜帶草藥香包,以免激得我咳嗽。我便當是你殺了我。”
“期初你沒重生,這件事到底如何也不重要,我未曾深究。後來得知你重生而來,我也問過你,你告訴我說是你殺我,我便當這件事蓋棺定論。”
“那麼,”蘇容卿聲音有些虛弱,“殿下今日,還想問什麼?”
“可今日我卻覺得,此事並不那麼簡單。”
蘇容卿聽到這話,緩慢抬眼,迎向李蓉的目光。
“今日,裴文宣用香美人給謝春和下毒,可謝春和中毒之後,並沒有立刻毒發,可見是有什麼在拖延謝春和毒發。我趕到時,發現謝春和身上有一股異香,這香味和上一世我最後從裴文宣身上聞到的香味一模一樣。”
“一開始,我以為這是香美人,”李蓉回憶著今天得細節,“可後來小廝將這個香囊拿走,香囊離身,謝春和立刻嘔血,小廝將香囊浸入水中,說是有高人指點,這是解藥,然後讓謝春和將這香囊中的材料合水喝下。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李蓉頓住聲音,她抬起頭,看向暗處那個青年,“當年你給裴文宣的,不是毒藥,而是用來延緩香美人毒發的解藥。”
“殿下不擅調香之道,怕是聞錯了。”
蘇容卿答得平穩。
“你連我聞到的味道是什麼樣的都不知道,”李蓉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就這麼肯定我聞錯了?”
蘇容卿沒有接話,李蓉看著他:“說吧,當年是誰殺了我。”
“是我。”蘇容卿果斷承認。
李蓉看著他油鹽不進,她笑了笑:“蘇容卿,我救了你。”
蘇容卿睫毛微顫,李蓉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蘇容卿麵前,她彎下腰,低頭看著他:“我是你主子,我養你二十年,我一生未曾求過你什麼,今日我求你,告訴我。”
她眼睛裡有著水汽:“是誰,殺了我?”
“殿下……”蘇容卿仰頭看她,“這不重要。”
“如果它不重要,”李蓉笑起來,“你回去,同我一起輔佐川兒上位。”
蘇容卿目光驟縮,李蓉觀察著他所有表情的細節,她蹲下身子,仰頭看著蘇容卿:“當年你不是說,入我公主府,結草銜環,生死以報嗎?蘇容卿,你要毀約嗎?”
“不……”
“那你同我一起輔佐川兒登基,又怎樣呢?”
“殿下,李川,他殺了我全族。”
“可如今他什麼都沒做,”李蓉緊追不舍,“為什麼還不放過他?”
“你我都是重生而來,許多事我們可以避免。我們一起輔佐川兒登基,你當你的蘇家主,這一世你可以好好的,我可以為你做媒,讓你娶一個喜歡的姑娘。有我在,川兒不會對世家做什麼。你不必憂慮太多,”李蓉聲音溫和,“我們一起,讓川兒成為帝王,然後我們就可以好好……”
“不會好好的!”
蘇容卿終於忍不住,他抬起手放在李蓉肩上:“殿下,您不必管了,您就回去,帶著裴文宣離開華京,一年之後,我接您回來。”
“回來看川兒登基嗎?”李蓉問得滿懷期待。
蘇容卿再也控製不住,暴喝出聲:“他不能登基!”
吼完這一句話,兩人再也沒說話。
蘇容卿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沒敢抬頭,雙手放在李蓉肩上,低著頭,微微喘息。
李蓉看著蘇容卿,麵帶悲憫。
“說了又怎麼樣呢?”李蓉聲音很平靜,“上輩子的事了,你以為我很在意嗎?宮廷之中,誰背叛我都無所謂,我不會傷心。”
“你不說,其實我也知道。當年我肯定是中香美人的毒,否則你不會用香美人的解藥,而蘇容華死後,知道香美人配方的不過三人,你,裴文宣,還有……”李蓉覺得那兩個字格外艱澀,她好似費儘一生力氣,才說出那兩個字,“李川。”
“如果不是你,不是裴文宣,那還有誰呢?”
“容卿,我不是養在屋中的金絲雀,我能經風雨,也看過天高海闊。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殿下,你抬頭看我,告訴我,”李蓉看著他,聲音溫柔,“是誰,殺了我?”
蘇容卿沒說話。
外麵雨聲淅淅瀝瀝,李蓉耐心等著他。
好久後,蘇容卿終於開口。
“所有人。”
李蓉愣了愣,蘇容卿握著她肩頭的手輕輕顫抖,他抬起眼,看向李蓉:“是我,是李川,是我們所有人,一起殺了你。”
山洞之外驚雷乍響,蘇容卿滿臉是淚,但他卻好似終於放下了什麼,笑得格外歡暢。
“所以殿下,您知道為什麼,哪怕重來一世,我都不可能讓李川登基了嗎?”
“您知道為什麼,明明我重生了,我回來了,我好好的,我還是個男人我卻要眼睜睜看著您另嫁他人了嗎?!”
“我不想爭嗎?我不敢爭嗎?我爭不贏他嗎?!都不是!”
“隻是因為,”蘇容卿聲音放低,他笑著看著李蓉,“我沒資格。”
“我和李川這樣的人,都隻配活在地獄裡。”
“我該死,李川,”蘇容卿眼裡仿若長滿了荒草的墳場,“也不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