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容卿不言, 他仰頭看著高座上的女子,身後人見他異樣, 都趕了上來,隨後就見到金座上的李蓉。
跟在後麵的華樂最先反應過來,她見李蓉坐在高座,不由得疾呼:“李蓉你做什麼?那是父皇的位置,你瘋了!”
“父皇病重,太子受傷未愈,特命本宮監國, 福來。”
她抬手:“宣讀聖旨。”
福來應了一聲:“是。”
說著, 他將手聖旨鋪開,在一片震驚中, 穩穩當當宣讀了上麵冊封李蓉為監國長公主的內容。
他宣讀聖旨時,外麵廝殺聲越近。
蘇容卿一直看著上方的李蓉,李蓉毫不示弱, 平靜注視著他。
聖旨讀完之後,福來笑著看著眾人:“諸位大臣,聖意已達, 入殿吧。”
沒有人動,華樂環顧四周,想上前,又不知為何,有那麼幾分怯意, 隻能慫恿著其他人:“你們呆在這兒做什麼?還不上去把她拿下!”
“蘇容卿。”
李蓉見其他人久不做聲,她喚了蘇容卿的名字:“入殿。”
蘇容卿得李蓉的話, 他一掀衣擺,提步走入大殿。華樂正要說話, 旁邊顧子道便提醒道:“殿下,稍安勿躁。”
顧子道是禮部尚書,這裡的元老,就算無知如華樂,也知要尊敬幾分。
所有人都在審視目前的情況,有些搞不明白,為什麼李蓉會在這裡。
他們看著蘇容卿走入大殿,停在台階前不足三丈的位置,李蓉見他立身不跪,微抬下巴:“入殿不跪,爾乃亂臣賊子乎?”
“昨夜宮變,未見天子,臣不敢跪。”
“為何不敢?”
“怕跪錯叛賊,有辱天尊。”
“你陳兵在外,你不為賊,還有誰敢稱賊?”
“太子李川,”蘇容卿穩穩回聲,“殿下,昨夜太子攻城,蒙蔽殿下,劫持聖上。微臣為救聖駕而來,還請殿下勿憂。來人,”蘇容卿抬手一揮,“平樂殿下受驚,將殿下帶下去休養。”
“放肆!”
李蓉厲喝,大殿之中,密密麻麻士兵瞬間陳列在前,指著朝臣。李蓉盯著眾人:“太子昨夜根本未曾入宮,陛下如今聖駕安好,爾等強行攻城乃謀逆之罪,還不退下領罪!”
李蓉一番話說出來,眾人臉色巨變。蕭乾轉頭看了柔妃一眼,柔妃皺起眉頭。
蘇容卿抓住關鍵,隻問:“太子未在宮中?”
“太子昨夜出城養傷,”李蓉看著有些慌亂的眾人,聲調平穩,“故而,本宮代理監國。諸位大臣,謀害聖上乃抄家滅族的死罪,此罪今日不問,總有一日也會問,再不濟,史官筆下遺臭萬年,想必各位大人,也不想如此。”
李蓉的話讓眾人有些遲疑,他們本是以為李川如今已經把李明殺了,這樣一來,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殺了李川。
可如今李川不在宮中,皇帝甚至還活著,他們攻城的行徑,便顯出幾分荒唐可笑來。
謀殺天子,這樣的罪,權勢滔天時尚會有人質疑,若有一日權勢不及,便是抄家滅族的禍根。
天子於這些百年世家心中或許算不得個東西,卻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伐害。
華樂見這些人遲疑,一時有些慌了,她不由得拉了柔妃的袖子,柔妃低頭沉思著,眾人遲疑之間,蘇容卿聲音響了起來:“我欲與平樂殿下一談,不知眾位可否行個方便?”
蘇容卿突然的提議讓眾人有些詫異,柔妃抬起頭來,目露冷光,在眾人猶豫之時,柔妃開口輕笑:“既然蘇大人有事和平樂商談,我等也不打攪了。諸位,”柔妃轉頭看向眾人,“我們一起在外恭候吧。”
說著,柔妃便拉著“李誠”主動提步,領著蕭乾等人一起出去。其他人麵麵相覷片刻,也跟著出了大殿。
李蓉看著蘇容卿的人都退出殿外,蘇容卿仰頭看著她:“殿下?”
“殿下,”福來轉頭看向李蓉,“蘇容卿畢竟是男子,萬一對殿下存謀害之心……”
“退下吧。”
李蓉出聲,福來頓了頓,猶豫片刻後,終於還是領著人從大殿中離開。
臨走之前,福來帶著人按著蘇容卿的吩咐,在大殿中布下茶桌茶具,最後一個退開。
所有人出了大殿,便都散開,各自站在一邊,低低私語。
蕭乾站在柔妃身後,壓低了聲:“二姐,太子沒有動手,如今這些老不修怕是有了異心。”
“不會。”柔妃看著宮門前正在不斷進來的士兵,“入了宮,現下誰都跑不了。蘇容卿在裡麵,便是給咱們拖著時間好做事。”
柔妃剛說完這句,一旁和大臣商議著的顧子道似乎和其他人做了什麼決定,他同王厚敏點了點頭,迎上前來,朝著柔妃行了一禮:“娘娘。”
“顧尚書。”
柔妃趕忙還禮,顧子道看了一眼大殿,笑著道:“娘娘,看來……如今有些誤會。陛下既然沒有出事,看來太子殿下或許也不是謀反,我等方才商議,要不……”顧子道打量著柔妃的神色,“大家還是散了吧?”
“若當真是誤會,那自然是要退下向陛下請罪的。”顧子道的話並不出柔妃所料,她明白顧子道的意思。
她帶著人謀反,如今出了岔子,弑君這件事,總得有人做。
她轉頭看向內宮,“可如今陛下還沒見著,誰知道李蓉說的話,是真,還是假呢?如今我等也已經在宮中,不如讓妾身入內宮一探,看看,陛下到底是活著,還是……已遇不測。”
得了柔妃的話,顧子道盯著柔妃許久,柔妃笑了一聲:“顧大人覺得呢?”
“確認陛下安危,當然是必要的。”
顧子道似乎很滿意柔妃的答案,他行了一禮:“我等會傾力協助娘娘入內宮。”
“那,謝過顧大人。”
“來人,”柔妃轉過頭,抬手指了一旁的福來,“將這投靠亂臣賊子的老賊拿下!其他人隨我入宮麵聖!”
“阿乾,”柔妃轉頭,看著蕭乾,囑咐得彆有深意,“去宮門守著,以免閒雜人等,隨意進出。”
蕭乾聽明白柔妃的暗話。
這些世家都是牆頭草,為了利益來,就可能為了利益走。
他們如今要把這些世家綁起來,幫在一起,蕭氏若出不了宮,誰都彆想出。
柔妃說完之後,便領著人朝著內宮走去。
華樂跟在柔妃身後,壓低了聲:“母親,要是父皇還活著怎麼辦?”
“他不會活著。”
柔妃果斷開口:“隻要我們見到他,他一定已經死在李川手裡了。”
華樂聽到這話,震驚抬頭,她看見柔妃有些發白的臉色,一時之間,她竟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皇宮剛剛淪陷時,公主府內,蘇氏、顧氏的親眷被關了幾個屋。哭啼求救之聲不斷傳來,裴文宣站在庭院中,童業擦了一把臉上的血,走到裴文宣身後,低聲道:“公子,蘇家和顧家的家眷都在這裡了。”
“王家呢?”
“還沒攻下來。”
“有放跑人嗎?”
“沒有。”童業搖頭,“王家閉門不出,沒有人出來。”
“宮裡呢?”
“宮門已經破了,蘇氏旗已經立在城頭,蘇容卿帶著柔妃、王厚敏、顧子道等人進去了,據說早朝並未取消。”
“宮門花了多長時間破的?”
“半個時辰不到。”
裴文宣聽到這話,閉上眼睛。
半個時辰不到攻破皇宮,可見李蓉幾乎沒有在宮城外布防。她將所有兵力收歸了內宮。
而早朝正常進行,也就是她在外宮。
這樣的舉動,以李蓉的性子,隻預示著一件事――
李明未死。
李明不死,李川的罪名就無法坐實,那些世家始終心存猶豫。她收歸兵馬在內宮,就是希望保全剩下的軍力,一旦李川找到機會反撲攻城,這些軍力就可以裡應外合。
在這種情況,她在外宮,無非是為了,拖延時間。
以她的生死,拖延時間。
她知道,從她留在宮中那一刻,她幾乎就沒有生還可能。
無論李川是輸是贏,隻要攻城,她就是人質。
“公子?”
童業見裴文宣閉眼久久不言,不由有些擔心:“接下來該怎麼辦?”
“蘇容華既然給上官雅通風報信,可見蘇氏本身並不想參與這些,蘇容華會攔住天守關過來蘇氏的軍隊。很快荀川的軍隊也就到了,到時候,外城就是荀川的軍隊對王氏帶來的一萬軍,如果她來得早,甚至可以提前宮城,和城內軍隊彙合,伏擊王氏。”
“華京之內,昨夜羽林衛、裴家、上官家的軍隊還剩下八千人,其中六千被殿下收歸宮中,還有兩千在咱們這裡。”
“蘇氏等世家約有一萬家兵,陛下那邊禦林軍加寧王的人,約莫還有七千。”
“那我們還有勝算嗎?那些想咱們死的世家有兩萬人,我們這邊不到兩萬,陛下那兒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能贏。”
裴文宣睜開眼睛:“必須贏。”
話音剛落,外麵便傳來了鼓聲。
“咚。”
“咚咚。”
隨著鼓聲而來的,是趙重九提劍急入,他站在門口,克製住激動:“駙馬,荀川軍隊已到,攻城了!”
裴文宣沒有什麼表情變化,他聽著外麵的戰鼓聲,停頓片刻後,立刻吩咐:“趙重九,你即刻帶一千人去城樓同荀川裡應外合打開城門,速度要快。”
“告知裴曉,將王氏家眷帶入公主府後,守住公主府,聽我命令。”
“童業,吩咐人將府中還有的孔明燈都升上去,太子會明白我的意思。再讓人焚香備水,準備馬車,我要進宮。”
“公子?”
童業有些不明白,低頭,麵上露出幾分溫柔:“我得去接殿下。”
他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宮裡。
是生是死,他都得陪著她。
鼓聲響起來的時候,寒風卷得城外玄色金鳳旗幟翻飛作響。
李川領著藺飛白、荀川騎在馬上,他們身後是士兵列隊而站,在尚未徹底亮起來的清晨中,略顯疲憊。
“現在就要進城嗎?”
藺飛白看著前方,皺起眉頭,這些士兵跋涉千裡而來,明顯已是極為疲憊。
“現下不進城,”上官雅站在戰車之上,眺望前方高牆,“等到天亮,王家軍隊帶人進來,再想攻城就難了。不如此時取下城池,以守代攻。”
“攻城不易,”藺飛白頗為不安,“士兵又疲倦厭戰,如何攻城?”
“很快了。”李川看著華京,神色帶著冷。
荀川看了一眼旁邊的李川,他穿著太子玄服,披著純白色狐裘,玉冠高束,顯出幾分難言的清貴。
他長高了許多,帶著幾分文臣式的清瘦,枯冷的眼神,全然不見當初活潑少年的模樣。
“裴文宣和阿姐在裡麵。”
李川察覺荀川的眼神,以為她有疑惑,轉過頭來看她,隻道:“勿憂。”
話音剛落,華京城內,便升騰起一盞孔明燈。
孔明燈在尚未亮起的天空裡,頓時吸引了許多人的主意。
第一盞孔明燈亮起來後,李川從腰間拔劍,淡漠出聲:“備戰。”
聽得此話,上官雅雙手在前,恭敬行了個禮,而後轉過頭來,看向眾將士。
“諸君,”上官雅揚聲開口,“可知此為何處?”
戰鼓聲不徐不疾,將士看著上官雅,並不言語,上官雅抬手指了“華京”二字,提高了聲:“此處便是華京,是諸君在沙場守護之處。華京之中,有雲羅綢緞,有妖嬈美人,有金銀珠寶,有權勢無雙。可這些都不曾屬於過諸位,諸位在西北拚殺,苦寒之地,糧衣具短,命似草芥,一生如泥在他人腳下,子子孫孫,皆為如此,甘心嗎?!”
眾人不敢說話。
可人性趨利,話不說,不等於不存在。不過是因強權折腰,不敢言語。
“可今日不同。今日,諸君入城,”上官雅展袖指向華京,提高了聲音,“贏,封侯拜將!輸,也不過馬革裹屍,並無不同!”
“今日上至太子,下至罪民,皇城之前,皆為利刃向前,隨我卸下糧草,聽太子號令,非贏則死,不勝不歸!”
說罷,上官雅拔劍斬斷戰車上攜帶的糧草,糧食砸落在地,散落一地。
藺川隨之舉劍,乾脆利落劃過馬上係著糧草的袋子,糧食墜落到地上,她的劍穩穩指著華京。
“以平樂殿下之名,”她聲音很平穩,和平日訓練他們時沒有區彆,但最後八個字,依舊加重了語調,“非贏則死,不勝不歸。”
“非贏則死,不勝不歸!”
有了藺川領頭,所有人紛紛解下糧草,大喝出聲。
這是他們一生最寶貴的機會。
從西北到華京,他們攀過雪山,奔赴千裡,像是從沼澤泥地裡,撥開了荊棘遮掩著的禁忌,一層一層爬到了他們從未想過之處。
在那子子孫孫無儘的絕望裡,終於得了一絲翻身的希望。
不過瞬息之間,士氣高漲。
李川轉頭看向旁邊的荀川,荀川迎向他的目光。
許久,李川隻問了一句:“會贏嗎?”
荀川神色平靜,隻答:“殿下不會輸。”
她口中的殿下隻有一位。
從她救她,從她給了她與秦真真完全不同的生活那一刻開始,她便已被她供上神壇。
她的姐妹,她的朋友,她的君主,李蓉。
李川得言便笑了起來。
旁邊藺飛白看著站在戰車之上的上官雅,他苦笑起來:“我可被你們害死了。”
“你現在還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