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得的是重症肺炎。
臘月二十九,杜招娣跟丈夫回家的時候,女兒就沒精神。
她問了句婆母,老太太不高興,說這丫頭是躲懶。過年了,大家都忙得很,她卻什麼活都不幫忙。
杜招娣感覺不對勁,伸手一摸女兒的額頭,才發現女兒發燒了。
她伸手再摸摸女兒身上的衣服,頓時急得不行。
羽絨服呢?今年冬天特彆冷,她跟鳳霞一塊兒給孩子買了羽絨服,早一個月前就帶回家了呀。
為什麼她家小英還穿著舊棉襖?棉襖都小了。
杜招娣很快顧不上再計較這些,因為女兒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感覺不對勁,趕緊跟丈夫一塊兒把女兒背去了鎮上衛生院。
掛了兩天水,小英的情況還是不見好。大年三十當天,夫妻倆感覺不能再這麼拖下去,就帶著孩子去了縣醫院。
這回一拍片子,大夫直接給下診斷,說是重症肺炎。
杜招娣聽到肺炎兩個字就已經腿抖,再加上重症,她的魂都要飛了。
“就住在重症監護室裡頭,不讓我們看。”杜招娣抹眼淚,“一會兒說情況好點了,一會兒又說不行了。天天下那個什麼病危通知書,我都看不到人。”
這個新年,是他們兩口子最揪心的新年。他們一直就在醫院裡頭,沒回去過。
也虧得沒回去,不然杜招娣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拿把菜刀跟人拚命。
她家小英為什麼穿舊棉襖?因為小英的羽絨服被大姑子家的女兒穿走了。
婆母跟大姑子還有臉說什麼小孩的衣服都是換著穿的。她家怎麼不拿新衣服給小英穿啊?
不要臉的東西!
杜招娣天生木訥,也就是對著陳鳳霞的時候才能說兩句話,表達心中的不滿。
對著裝模作樣的公公婆婆跟大姑子還有妯娌以及大伯子,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就知道一件事,她女兒不能還待在老家了。
否則的話,下回女兒要進的就不是什麼ICU而是火葬場了。
她後悔啊,是真後悔。
女兒放寒假時,鳳霞讓她把孩子接到江海來。就算燈市口的房子還沒弄好也沒關係,了不起小英跟明明一間屋好了。
反正兩個丫頭從小感情就好。
她沒好意思,怕給人家添麻煩。這幾個月裡頭,鳳霞跟國強沒少幫襯他們家。
反正也沒幾天功夫,索性等開過年再說吧。結果她哪裡想到會這樣啊。
大冷的天,讓她女兒去塘邊拆洗被褥。嘴上說的好聽,是為了他們回家能有乾淨床鋪睡。
好意思哦,老頭老太太種的荸薺都是拿出去賣錢,就是給小孩吃也沒有她女兒的份。大冬天的挖荸薺洗荸薺,卻從來忘不了她女兒。
她家小英就是這樣被糟蹋垮了身體。
說著說著,杜招娣又哭了起來。
她之所以跟丈夫到現在才回江海,是因為縣醫院治的效果也不好。醫院主動讓小英轉院。
她跟丈夫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江海的大夫醫術高明,就帶著孩子過來了。
也是他們運氣好,今天坐診的大夫盧主任經常上小院裡吃麵條,主動幫忙找了兒科的同事,把孩子給收了下來。
陳鳳霞安慰杜招娣:“人住下來就好。人家主任不是說了嗎,從整體情況來看,應該最難的時候熬過去了,後麵慢慢養唄。”
她印象當中,小英後來身體挺健康的,沒聽說過有哪兒不好。那就說明這次孩子生病雖然凶險,但應該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杜招娣整個人憔悴得不行,嘴裡反複念叨的就是一句話:“不能再待下去了,小英不能回去了。”
陳鳳霞點頭:“那你乾脆就讓小英在江海上學得了,跟明明一個學校。你們要是打定主意就動作快點,禮拜天我帶明明去報名,我給你問問老師轉學要哪些手續。”
本來杜招娣跟丈夫的意思是想等到六年級的時候再把孩子轉過來,就在燈市口那邊的學校上學,完了好接著升初中,省得中間再轉一道學。
他們也怕孩子一下子到城裡跟不上,會有思想包袱。
現在,她是一天都不能讓女兒在老家呆著了。
她隻能木木地點頭,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要跟人道謝:“那就麻煩你了,鳳霞。”
陳鳳霞抓住她的手,認真道:“你跟我客氣什麼?”
兩人說話的時候,杜招娣她丈夫交完了錢回來了。
陳鳳霞關心了句:“三哥,身上的錢還夠啊?不夠的話,我先把三嫂的工錢預支出來。”
老實木訥的男人趕緊擺手:“夠的夠的,主任很照顧我們。就是有個事情——”
他臉上顯出了愧疚的神色,“那個貸款我們可能得遲段時間才能還了。”
本來他們夫妻商量過,開過年來就把貸款先還上1萬塊。不然人家國強擔保著這麼多錢,影響多不好。
可是孩子住進醫院,花起錢來就跟流水似的。他們原本攢下的準備還貸款的錢,現在就不夠了。
陳鳳霞趕緊擺手:“那個不著急,先管孩子的病。你們放心,銀行不會提前逼著你們還賬的。”
“就是,三哥,你們也想太多了。”鄭國強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瞧著就是風塵仆仆的模樣,估計趕回家連口水都沒喝。
他主動詢問,“小英怎麼樣了?”
杜招娣兩口子還沒說話,跟著鄭國強一塊兒過來的陳文斌先拍胸口:“三哥三嫂,我不跟你們客氣。你們家小英跟我們家佳佳差不多大,我看她也跟我女兒一樣。要有什麼用得到的地方,你們千萬不要客氣。”
陳鳳霞下意識地想懟一句自己的弟弟,那你怎麼不先把醫藥費掏出來啊?光會說漂亮話。
三哥就在陳文斌手下打工,老板這麼發話,已經足夠他感動:“暫時還好,用不到。”
陳文斌又再三再四地表態,說的三哥都不知道該怎麼應話了。
他還自覺有餘力可賈,要繼續發揮的時候,他的大哥大響了。
陳文斌立刻露出苦笑,到旁邊去接電話。一連串的豪言壯語之後,他掛了電話,不得不提前告辭:“三哥三嫂姐姐姐夫,我先走了,我那邊還有事情要處理。”
鄭國強點頭:“你忙你的,要有什麼事,我們再給你打電話。”
他們兩口子也沒在醫院多耽擱。小英還在ICU裡頭呢,想看看孩子的情況也做不到,三哥三嫂夫妻倆又沒心思招待他們。他們還是彆在這兒給人添亂了。
陳鳳霞和丈夫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鄭國強突然間冒出了句:“唉,你們家陳文斌轉性了?今天居然喊你姐姐了!”
好稀奇呀,她都多少年沒聽陳文斌這麼叫過了。
陳鳳霞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這不是托你的福嗎?他想搭上你的門路呢!”
鄭國強聽了稀奇:“我有什麼門路啊?我說他今天怎麼對我這麼殷勤呢?”
鄭國強趕回家的時候,陳文斌還說他這個姐夫太生分了,怎麼不提前打電話喊一聲,他可以開車送自己回去。
搞得鄭國強感覺這人是不是過年受什麼刺激了?說話都怪怪的。
陳鳳霞歎氣:“我估摸著呀,他是想自己攢人脈了。”
鄭國強點頭,誠心實意道:“應該的啊,不然再弄個古工,這算什麼亂七八糟的呀。”
陳鳳霞覺得頭大,立刻叮囑丈夫:“你可彆跟他扯一塊,他這人向來是用時有不用時無的。”
鄭國強被妻子的耳提麵命逗樂了,還調侃了一句:“喲,陳文斌不是你兄弟嗎?瞧你這口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兄弟呢。”
陳鳳霞瞪丈夫:“就是因為跟我從一個娘胎裡頭出來的,我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德性。你忘啦?以前他想承包公社建築隊的時候,對你多殷勤。後來呢?眼睛裡頭根本沒有人。”
要她講,陳文斌上輩子之所以能夠生意做到那麼大,主要還是趕上了機會好。就這樣,他也沒做成什麼行業大佬啊。
這人太愛算計人,翻臉還不認人。
鄭國強笑著搖頭:“其實也沒什麼,他就是跟我打聽那邊蓋物流中心的事。本來也不是什麼秘密,誰都能問的。他這人就是習慣性找關係,覺得有關係什麼都能擺平。”
陳鳳霞不放心:“反正你留著點心眼。我又不指望你升官發財。我當初堅持讓你考這個,就是希望太太平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