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鳳霞嘴上說的好, 禮拜天下午到底又跑了一趟醫院。
不是她突然間聖母上線,非要姑嫂情深,丟下家裡頭的一攤事, 上趕著去伺候高桂芳。
而是天底下當媽的人就沒有行動自由。
她家的小二子同學自從聽說舅媽生了個小弟弟之後就亢奮的不得了,今天睜開眼起就催著要去看弟弟。
他當哥哥啦!
以前他一直都是小弟弟, 十分向往當哥哥的威風呢。
鄭明明倒是對這個新出生的小表弟沒什麼興趣。
她自己就有弟弟了, 況且那個弟弟皺巴巴的,瞧著就像隻猴子,一點兒也沒他家小豬豬白白胖胖的可愛。
陳鳳霞哭笑不得,決定趁機做常識教育:“小孩子剛生下來都是這樣的。”
那電視電影上當媽的累得死去活來。好不容易看到自己剛生下來的小東西, 張口就是我的天使,我的寶貝。
事實上,陳鳳霞完全不相信。
以她當了兩回媽的經驗, 每次看到人家抱到她麵前的小孩。她頭一個想法就是, 怎麼醜成這樣?
哪怕是她生小二子的時候有了經驗, 已經曉得以後長開了會好看的,瞅著兒子的第一眼,她仍然覺得好醜啊。
鄭明明可不承認天底下的小孩子生下來都是小醜娃。
她自己小時候是什麼樣子, 她不記得了。可她記得她弟弟剛生下來時的樣子啊。
就是一隻粉嫩嫩的小豬豬,可比皺巴巴的猴子好看多了。
陳鳳霞一愣, 她就記得兒子生下來也很醜。可究竟是個怎樣的醜法,她早忘得一乾二淨了。
當媽的人隻能猜測:“可能是你表弟月份小,等再大些就好了。”
鄭明明撇撇嘴巴,臉上就寫著兩個字:才怪!
雖然大人們都說小孩一天一個樣, 可底子就擺在那兒,小狗也不可能長成小貓啊。
陳鳳霞哭笑不得:“既然小弟弟這麼醜,那你還要去看他嗎?要不你就留在家裡吧。”
說個實在話, 要不是兒女們堅持,她一點也不想帶兩個小孩去醫院。
這三四月天,春季感冒高發,醫院哪裡是什麼好地方。
鄭明明驕傲地拎起自己的書包拍了拍,認真地強調:“我才不是看他去呢。又不是小妹妹,有什麼好看的?我要給陳敏佳送書啊。她在醫院裡頭肯定無聊瘋了。”
陳鳳霞奇怪:“那她不寫作業嗎?她昨天不是上培優班,都沒來得及寫作業吧?。”
鄭明明不假思索:“就醫院裡頭吵成那樣,還寫什麼作業啊。”
陳鳳霞已經收拾好東西,領著兩個孩子往外走,隨口搭話:“都那麼吵了,還怎麼看書呢?”
大女兒一本正經:“書在什麼環境下都可以看啊。”
陳鳳霞點頭了然:“哦,明白,那看的就不是什麼正經書。”
鄭明明跳腳,堅決不承認,分明都是很好的書。
“高爾基的《童年》、《我的大學》、《在人間》,這可是大名鼎鼎的人間三部曲。”
陳鳳霞搞不清楚什麼三部曲是個啥,就看著女兒攤開來的三本厚厚的書,疑惑不已:“你覺得你表姐在醫院裡頭能看完?”
這麼厚的書,一本就得看上好幾天吧。
姑娘,長點心,她媽是生孩子,生完住了兩天院就得出院啦。
鄭明明也發現了問題之所在,不過小學生是要麵子的。
作為一個聰明的小姑娘,她立刻強行挽尊:“我又沒說全都借給她看,我把書帶過去,讓她挑一本最喜歡的不就行了嗎?”
陳鳳霞笑而不語,決定維護女兒的麵子:“可以,隻要你不覺得把剩下的書背回去太重就好。”
媽媽這樣的態度,鄭明明反而忐忑不安,感覺自己被看穿了。所以一進醫院,她就試圖找話題來轉移媽媽的注意力。
她兩隻眼睛滴溜溜轉,走到電梯門口的時候,突然間靈光一閃:“我不用背回去,我可以把剩下的書借給小宇哥哥。”
對啊!小宇哥哥也在醫院呢。小宇哥哥看書總比看他爸爸好。前者是洗眼睛,後者是辣眼睛。
陳鳳霞被女兒的話逗樂了。果然是1997年,千禧年逼近了,現在孩子講話也新新人類。
她笑著點頭:“行吧,你就先給小宇,省的還要再背兩層樓。”
電梯門開了,陳鳳霞看到站在門口抽煙的陳文斌,下意識地就拍腦袋。
哎喲,剛才忘了摁3樓。
眼看著她又要關上電梯門,陳文斌趕緊攔住人:“姐,你乾什麼?”
因為急著按電梯,他手還被煙頭燙到了,痛得他嗷嗷叫。
陳鳳霞懶得看他:“去趟3樓,明明有東西要拿給人。”
陳文斌趕緊拽住人:“你去什麼3樓,這就是3樓。”
陳鳳霞看了眼牆上貼著的標號,就奇怪了:“那你跑這來乾什麼?阿爹阿媽,還有你嶽父母今天不都過來了嚒。你不在旁邊招呼著?”
陳文斌不以為意:“我有什麼好招呼的,生孩子的又不是我,他們要看的也不是我。”
這絕對是句大實話,所以沒良心的坦蕩蕩。
陳鳳霞槽多無口,完全不想搭理他,就領著兒女往病區去,先把書給小宇吧。
哎,也不曉得這孩子要多痛苦。
結果陳文斌兩條胳膊一張,又擋在了前頭:“唉唉唉,彆去,等會兒。”
陳鳳霞狐疑:“你又起什麼幺蛾子了?”
她話音剛落下,聽裡頭響起了砰砰乓乓的動靜,然後是平地起驚雷的暴喝:“好你個郝俊傑,你個狗娘養的王八羔子,果然是你!”
鄭明明疑惑地轉過頭看媽媽:“狗娘怎麼可能養出王八羔子,串物種了。不是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嗎?”
陳鳳霞趕緊捂住女兒的耳朵,這種話,小孩子可不作興聽。
鄭明明聽不清,眼睛卻看得清清楚楚。
昨天瞧著人模狗樣的郝俊傑此刻狼狽不堪,被幾個身形粗壯的彪形大漢圍追堵截,已經逼到了旮旯角落裡頭了。
啊!他也欠人家的債了嗎?
郝俊傑逃竄無門,隻能徒勞地大喊:“沒有跟我沒關係的。”
領頭的彪形大漢冷笑:“沒關係?你哪兒來的50萬借給人!”
陳鳳霞聽的耳朵都要跳起來了。
50萬!昨天不還是30萬嗎?這一夜的功夫都翻成這樣了。乖乖,什麼高利貸也比不上這手段了。
她下意識地轉頭看陳文斌,這事兒跟他脫不了乾係吧。
合著這人杵這兒看熱鬨呢!
陳文斌就嘴裡叼著煙,一副吃瓜群眾的做派。關他啥事,他就聽個熱鬨。
那頭郝俊傑堅決不承認:“哪兒來的50萬呀,你們不要聽人胡說八道。”
“哪兒來的?你好意思問我們問問你自己是我們這幫下崗工人的血汗錢,你連我們的買斷錢都能貪!”
旁邊響起了胡月仙的聲音:“我就說怎麼一開口就是好幾十萬呢,我還當他買彩票中的大獎,原來是你們的買斷錢。”
領頭的大漢怒氣衝衝:“我就說被單廠買斷四萬塊,我們怎麼就三萬五呢?原來被你們貪汙了!”
鄭明明聽不清這人的嘶吼,就瞧見他手起拳落,就跟魯提轄拳打鎮關西似的,很快就在那個郝俊傑的臉上開起了染料鋪。
然後,然後鄭明明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因為媽媽捂住了她的眼睛。
舅舅還在旁邊笑呢,然後就挨了媽媽的罵:“還不擋著小驍。”
然後脖子伸的老長的弟弟也被舅舅抱邊上了。
鄭明明感覺十分遺憾。
不過媽媽隻有兩隻手,捂眼睛就擋不住她耳朵啦。
她剛好聽到了郝俊傑殺豬般的慘叫:“沒有,我真沒動你們的錢。”
“那錢是怎麼來的?”
“我……我做生意掙的,我也做買賣的。”
胡月仙冷笑:“好幾十萬啊,什麼生意這樣掙錢,你也跟我們說說,有財大家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