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地龍翻身來得實在太不巧了一些,文哥兒一下子又不能出門了,隻能乖乖在家待著。
王守仁早上倒是從國子監回來了一趟,給文哥兒帶回一篇他同窗的文章,是篇叫人十分動容的祭文。
那祭文講的是去歲他們家遇到水災,初纏足的妹妹逃難不及殞命江中。昨日才讀到《討“金蓮癖”檄》,昨夜又遇上地龍翻身,那人思及泉下亡妹,字字句句皆悲痛不已,讀來叫人肝腸寸斷。
知曉那篇檄文是王守仁弟弟所作,那同窗便把祭文托給王守仁帶回家。
檄文向來是討伐宣戰的開端。
既然是檄文,那接下來必然有一場苦戰!
去年他在京師讀書救不了妹妹,今年既然得知有這樣一戰,他這個當哥哥的能拿得出來的也隻有手中的筆杆子了!
王守仁不過是把弟弟的文章拿給同窗們分享,意外得了這麼一份聲淚俱下的祭文,讀後也是動容不已。他向來不是怕事的人,二話不說揣著那篇祭文回到家,私底下找到弟弟掏出祭文給他看。
文哥兒昨日放出去的檄文並沒有花太多筆墨痛陳纏足對女子的傷害,而是直接攻訐“金蓮癖”,全因這陋俗起於男子的“欣賞”。
他想做的就是先拔了這根源。
沒了這種荒謬的“欣賞”,沒了談婚論嫁的“小腳優先”,當父母的又怎麼舍得再讓女兒白受苦?
且他年紀尚小,連京師城門都隻出過一次,由他來講這些苦楚很難讓人信服。
如今收到這麼一篇情真意切的祭文,文哥兒拿起來讀了又讀,不知怎地鼻子也有些發酸了。
這便是文字的妙處,便是你自己不曾有過那樣的經曆,讀到動情處同樣會有感同身受之感。
昨晚家裡亂糟糟的,文哥兒來不及和王華坦白自己乾的事,此時親哥回來了,文哥兒才把昨天他把檄文傳遍全城的事與王守仁講了,期期艾艾地與王守仁討論起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
要是沒有這場地龍翻身,文哥兒還是有把握控製住局而的,畢竟他還小,年紀是萬能的免罪金牌。可現在來了場地震,形勢可就不一樣了,他還拖了老丘他們下水,說不準會被人拿來做文章!
王守仁這才知道文哥兒不僅把檄文送到國子監,還花錢找了那麼多的說書先生!
王守仁都驚呆了。
他這個弟弟真的才四歲嗎?
他怎麼敢先斬後奏地乾這麼大的事?
這小子傳檄文就傳檄文,居然還整了個致謝名單!
這要是被人一鍋端了可怎麼辦才好?
王守仁見文哥兒慫巴巴地看著自己,無奈地指著他連連搖頭:“你啊你,怎麼什麼都敢乾?現在知道害怕了?早乾什麼去了?”
“我哪裡料得到會有地震?”文哥兒悶悶地說道。
王守仁思量片刻,當即說道:“事到如今,也隻有想辦法把你的檄文坐實下去了!你在家彆亂跑,也彆再亂來,我這就回國子監去。這有違天理倫常的罪過,必須給那些個‘金蓮癖’扣穩了!”
文哥兒聽他哥願意幫他忙,感動不已地送王守仁出門。
王守仁伸手往他腦袋上薅了一把,說道:“下次做事先和家裡人商量,你想做什麼難道我們還會攔著你不成?我們可是一家人。”
文哥兒乖乖點頭。
等王守仁急匆匆地趕回國子監去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被王守仁薅過的腦袋,忽地想起去年王華和謝遷也說過這樣的話。
他們叫他遇事先與大人商量,不要擅自行動,否則有些後果可能是他承受不了的。
既然都跟親哥坦白了,沒道理還讓親爹一無所知。
萬一害“致謝名單”上的人腹背受敵了怎麼辦?
文哥兒思來想去,央著趙氏讓自己出門一趟,揣上他讓金生抄去傳播的那版檄文徑直跑去翰林院找親爹坦白去。
王華看到文哥兒添進去的那份“致謝名單”後臉都黑了。
忙把李東陽他們喊過來商量對策。
這事兒要是他們不及時反應,說不準就被人拿來做文章了。
好端端的,你們鼓動學生寫什麼檄文?
檄文難道是什麼好東西嗎?
更可怕的是,你學生寫完檄文還好巧不巧碰上地龍翻身!
李東陽等人:“…………”
昨天他們隻覺文哥兒的檄文寫得犀利至極,今天他們赫然發現文哥兒這性情比之他的筆杆子也不遑多讓!
誰能想到這小子怕得不到他們的讚同,索性直接扯虎皮把檄文傳揚出去了!
這下好了,他們算是徹底綁到一條船上了。
吳寬道:“地龍翻身這種事誰都預料不到的。”
本來沒有這事兒,文哥兒也就是耍了次無關痛癢的小聰明而已。
這就是不怪文哥兒了。
謝遷看了文哥兒一眼,問道:“你把文章給丘尚書看過嗎?”
文哥兒不敢吱聲。
平時他寫了東西最愛向老丘顯擺了,可昨天那篇檄文他沒敢拿給老丘看,怕老丘被他氣壞了。
畢竟他扯的可是天理人倫的大旗。
老丘真要是看了,不得氣得夠嗆?
可現在他把老丘給扯下水了!
文哥兒小小臉蛋上滿是愁容。
謝遷道:“你自己去與他講清楚,彆的你就彆操心了。”
文哥兒聽自家大先生這麼說,立刻轉身跑了。
李東陽見他咻地一下就跑沒影了,不由對王華說道:“你家兩個小子都不省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