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愛鬨的李東陽神色都鄭重起來。
這馬上就要入冬了,是得趕早給百姓們提個醒。
李東陽道:“那你趕緊寫,寫完立刻給我們看看。”他想了想,又對文哥兒道,“叫我們寫詩相和,也不過是讀書人會傳看一二,你寫完拿去給丘閣老瞧瞧,看看他能不能請旨特傳宣諭一道,叫各地百姓都能知曉此事。”
宣諭是指皇帝親擬一些勸誡百姓的話,由有關部門分發到各路地方官手裡,地方官召集裡長開會聽講,再由裡長回去召集鄉親把聖諭傳達下去。
按照祖製,每逢正月初一皇帝要下發這樣的宣諭,格式非常地簡單直白,甚至非常口語化——
春天就說“各務農業,不要遊蕩賭博”“田苗發生,都著上緊耘鋤”“都要種桑養蠶,不許閒了”。
秋天就說“田禾成熟,都要及時收斂”“收了田都要撙節積蓄”“生理艱難,凡事務要節儉”。
大抵就是春天要勤快種地,秋天收成了甭隨便花!
由於每年宣諭講的內容都大差不差,各地傳達宣諭的裡長會議也漸漸變得形式化,很多人都是隨便抄上一份,回去後再對著底下的百姓念一遍。
更有甚者,連開會都不去了,直接找人代勞。
百姓們年年聽這種勸誡聽得耳朵都長繭了,自然也不怎麼當回事。
要是文哥兒能列出足以說服人的事實依據,這事兒確實可以走宣諭途徑廣告百姓。
正好可以讓百姓知曉朝廷宣諭不都是形式化的老生常談。
文哥兒都不知道朝廷還有這種一鍵給百姓推送皇帝聖諭的功能呢,經李東陽一科普,頓覺自己小肩膀上的擔子格外沉重。
這要是寫不出能說服人的文章可怎麼辦才好!
時間不多了,得趕緊乾活才行!
文哥兒當即又跑了趟太醫院,把李東陽的提議給禦醫和醫學生們講了。
這下大家都不再當是小事,連禦醫們都竭儘所能幫忙回憶自己遇到的案例以及行之有效的預防方法和急救方法。有些與京中那些個民間醫士有交情的,還派自己手底下的醫學生過去跟他們征詢相關醫案。
就這麼短短幾天,文哥兒手頭的醫案就湊足了近百例。
這代表著光是京師就曾有近百戶人家遭遇過煤炭中毒的慘禍。
這還是近些年發生的事,更早那些已經無從追究了。
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了,文哥兒也緊迫起來,趕忙著手整理好龐雜的資料寫好了關於冬日燒煤炭取暖的警示文章,直接揣上去尋丘濬。
丘濬這段時間沒再見外客。
沒人在旁邊可著勁鼓吹,他乍然入閣的喜悅已經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開始思索怎麼把自己在朝堂上的最後這幾年用好。他已經年過七十歲,不可能像劉吉那樣死皮賴臉不退休,剩下這幾年得好好乾!
文哥兒來到丘濬家,門房早認得他了,自是沒攔著。門房還和文哥兒提了一句,說彆人來了可都不讓進的!
文哥兒一聽,心裡喜滋滋的。彆人都不讓進,就他讓進,說明他果然是老丘最喜歡的崽沒錯了!
於是文哥兒興衝衝地去找丘濬,問丘濬是不是見了那麼多人還是覺得他最棒!
丘濬:“…………”
丘濬不想搭理他,隻問道:“這麼晚了,你跑來有什麼事?”
文哥兒這才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和丘濬說來著,趕忙把文章掏出來給丘濬看。
丘濬祖父就是學醫的,兄長也隨著祖父從了醫,可以說有那麼一點兒醫學世家的家學淵源在。
他比尋常官員更懂醫。
看了文哥兒條理分明的警示文章還有後麵的相關案例彙總分析,丘濬一下子明白這事兒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丘濬麵色凝重地說道:“這不是小事。”
文哥兒見丘濬很重視,便把李東陽的話給丘濬說了。他不太懂朝堂上的事,講完後才問道:“您能向陛下請那個宣諭嗎?”
丘濬本沒想過走宣諭的路子,聽文哥兒這麼一說頓覺可行性頗高。
這事與天下百姓息息相關,既不會觸及誰的利益,又能體現聖上愛民如子,想來不會有人阻撓。
於朱祐樘而言不過是下發一道宣諭的事,卻有可能警醒許多對煤炭毒並不了解的百姓,有什麼理由不去辦?
要是有人不樂意,就把文哥兒和太醫院整理出來的醫案甩他們臉上,問問他們是不是罔顧百姓生死!
吵架這事兒丘濬最擅長了,一點都不虛!
丘濬點頭說道:“人命關天,我試試看。”
文哥兒聽丘濬答應了,頓時一蹦三尺高,開始學習劉文泰他們的吹捧手段狠狠地誇了丘濬一通。
那滿嘴互誇亂捧的話聽得丘濬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
等聽到文哥兒嘴裡蹦出個熟悉的“功在千秋”後,丘濬一下子想起來了,這不就是上回太醫院劉院判跟他講過的話嗎?
這語氣,這態度,這用詞,簡直一模一樣!
這小子好的不學,壞的學得老快!
丘濬忍無可忍地怒罵道:“彆學那劉文泰說話!”
文哥兒立刻噤聲,眼神兒裡頭滿是迷惑。
怎麼回事!
劉文泰說的時候,老丘不是很愛聽的嗎!
明明是一樣的話,怎地劉文泰說得,他說不得?
這老丘聽個誇怎麼還雙標呢!
難道是因為他這誇人大法沒學到家?
丘濬見文哥兒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知曉他明顯啥都不懂純粹有樣學樣,隻得打發他趕早回家去。
小孩子知道什麼,要怪就怪那劉文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