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他們下棋的地方在真覺寺,乃是永樂年間營造的,這佛寺香火鼎盛,風景宜人,頗受文人墨客喜愛,時常結伴過去遊玩吟詠。
就是離長安街有點遠。
文哥兒還得騎上他的小紅馬才不至於讓李東陽等太久。
棋局擺在真覺寺寶塔旁的銀杏樹下,那樹可是好幾十年前在塔建成之日一並栽下的,如今已長得枝繁葉茂,炎炎夏日裡頭可以為香客們提供一絲絲清涼。
銀杏樹下已經圍了裡三重外三重的人,比之李東陽早上過來時還要熱鬨。
李東陽這會兒已經退到人群之外與三兩相熟的友人坐在另一株銀杏樹下聊天,見文哥兒過來後立刻起身朝他招手,要他快過來替他們一雪前恥。
敢情這是不止喊了他一個,還一鍵群發喊來彆的朋友啊!
估摸著喊的還不僅僅是他們這幾個,隻是有的人可能沒空過來罷了。
文哥兒已經知曉這位牛逼棋手連下好多天都沒輸過,越發覺得李東陽在坑他了,他一個隻上過興趣班(由楊廷和主辦)、平時也就能和自己祖父殺個有來有回的業餘愛好者,哪裡下得過人在京師殺得所向披靡的專業棋手?
文哥兒略一思忖,明白了,必然是李東陽覺得他一個人輸了太沒麵子,要找幾個人陪他一起輸!
察覺了李東陽的險惡用心,文哥兒見到李東陽後不免用埋怨的眼神看過去。
李東陽笑嗬嗬地說道:“你小小年紀的,一天到晚泡在書堆裡有什麼意思,難道在翰林院和詹事府還不夠你看的?”
他就不明白了,文哥兒怎麼會跟丘濬處得那麼好,每次休沐日要找他一準可以先去丘濬家找。
丘濬那人大夥也都知道的,家裡除了書還是書,平日裡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書,哪裡像是能帶小孩玩的?
李東陽覺得自己是個關愛學生身心健康的好老師。
這不,一看有熱鬨瞧就讓人去把文哥兒找來了。
李東陽還上前拍拍那些看熱鬨的人,叫人讓個位置放自己和文哥兒到裡麵去,嘴裡直說“來的可是我們京師的小神童,三元及第的那個”。
引得其他人齊刷刷看向文哥兒。
文哥兒:?
文哥兒笑眯眯地拆李東陽台:“學生可不及老師您的名氣大,您可是赫赫有名的李西涯李大學士!”
周圍大多是市井中人和圍棋愛好者,剛才都沒認出這其貌不揚的中年文士是誰,聽聞這麼一說才知道這位居然是當朝閣臣!
於是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轉向李東陽。
李東陽無奈地看了眼文哥兒。
這是什麼學生啊,一點都不給老師麵子!
文哥兒給李東陽回了個“你不仁我不義”的眼神。
經他們師徒倆這麼一鬨,原本在下棋的人索性乾脆利落地直接認輸,說是讓他們的小神童來下。
文哥兒是真的被架火上了。
文哥兒也沒推辭,坦然在那位棋手對麵坐下。他率先報上自己的姓名,並說道:“彆看我老師特意把我喊來下棋,其實我已經快兩年沒怎麼摸過棋子了,若是輸得太慘你們可不許笑我。”
那棋手不過二十出頭,知曉文哥兒師徒倆的身份後卻沒怎麼驚訝,仍是老神在在地倚坐在寺中巨大的白果樹下。
聽文哥兒主動報上姓名,對方才笑著給文哥兒回了句話:“在下趙九成。”他好奇地打量了文哥兒幾眼,又笑道,“你很有名,我在浙江時便聽說過你。”
趙九成乃是浙江寧波府鄞縣人,本來十來歲時也曾考取縣學生員,如無意外就要一直讀聖賢書讀到取得功名。
隻是相比於文哥兒這位小神童順遂的科舉之路,趙九成的求學生涯著實不怎麼順遂。
他少年時便是個不服管的學生,經常乾出點彆人不敢乾的事情來,夫子們都看他挺不順眼。
有次他們學官的種種舉措讓大夥怨聲載道,他便找機會捉弄了那學官一回。
不料那學官雖沒拿住什麼實證,竟也因為他平日裡最好生事而直接斷定是他做的,沒多久就上稟督學把他給踢出官學了。
生員資格沒了,求學之路就此斷絕,趙九成也沒太沮喪,轉為專注提升棋技。
去年文哥兒參加鄉試時,他正巧在杭州到處找人下棋,想看看自己的棋藝達到什麼水平了。
隻是相較於人人都會關注的舉試,他這位棋手的幾次小勝便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琴棋書畫說來風雅,實際上也不過是達官貴人閒暇時的一點小調劑罷了,誰若是當真以之為本業隻會被人瞧不起。
若是擱在洪武年間,他們這些沉迷弈棋的家夥還要被抓去把手給剁了,哪能出什麼職業棋手?
趙九成都沒想到來京師後居然這麼快碰上這位小神童。
相比於趙九成複雜的心情,文哥兒的想法就單純多了。
他一聽對方也是浙江來的,更覺親近不已。
當初文哥兒還沒學會怎麼下棋就能跟他祖父殺紅眼,現在更是不可能怕輸。他摩拳擦掌地說道:“我們來下棋吧!”
見文哥兒這般積極,趙九成也坐直了身子,免得自己因為輕敵而不小心輸了。他若不是想謀個出路,怎麼會不遠千裡跑來京師下棋?
等到雙方開始對局,趙九成就慢慢摸清了文哥兒的棋路。
文哥兒下起棋來還是很有章法的,隻是到底還是脫不出古譜的窠臼,棋風與他挑戰過的許多文人差不多。
這種下法即便學得再好,對趙九成而言也贏得輕而易舉。
趙九成摸清了文哥兒的底,很快便在棋盤上對文哥兒進行剿殺。
文哥兒感受到對方突然淩厲起來的棋路,被殺得有點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