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濬進獻《本草》的時候,文哥兒他們這些乾活的果然隱沒在前輩身後,就他這個頭,那是一根頭發絲都露不出來的。
文哥兒不在意這點小事,耐心地跟著大夥該拜的拜、該聽的聽,非常儘職儘責地當個沒得感情的烘托氣氛工具人。
賞賜倒是真的有的,雖然沒王華他們那麼多,他拿到手也有足足十兩銀子和一匹布,估摸著還是看在他在品秩不低以及乾活足夠賣力的份上才給他的。
那些幫忙抄書的苦力乾滿三年才五兩來著,還沒給賜布匹!
文徵明他們拿的賞賜也不多,不過他們也就參與了兩個多月,對拿到手的賞賜倒是挺滿足。重要的不是錢,重要的是這樁活兒可以寫進履曆!
大夥手頭都有錢了,便都各自找樂子尋快活去。
文哥兒隔天就提著食材去丘家蹭飯,說是昨兒已經在家慶祝過第一次拿額外的獎金,今天也要到老丘這邊再慶祝一下,順便偷學個老丘的拿手菜。
丘濬見他這般興高采烈,也沒拒絕,一老一小又是殺魚又是宰雞,合力做好一頓飯後還吃得老香,一點都沒有“君子遠庖廚”的不忍之心。
顯見都不怎麼君子!
文哥兒吃飽喝足,正要找個好位置靠著鹹魚躺一會,就聽丘濬突然說道:“我想上書乞致仕了。”
文哥兒一激靈,不由坐直了追問道:“怎麼突然要致仕?”
“不是突然,是一直有。”丘濬道,“《本草》修完了,我也沒什麼念想了。我這眼疾你又不是不知道,左眼近來看公文都有些費力,辦事遠不如你大先生他們利索,何必非占著位置不走?”
文哥兒忙說道:“那您能不能彆回瓊州去?就像王閣老那樣留在京師給我們出謀劃策!要不然瓊州那麼遠,我們有事怎麼找您呢!”
提到這事兒,丘濬猶豫著說:“這個的話,再說吧。”
文哥兒唉聲歎氣地道:“您真要不在京師了,彆人欺負我怎麼辦?”
丘濬沒好氣道:“好端端的,誰會欺負你?”
這小子兩個老師都在內閣,他自己也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誰那麼想不開要欺負他?!
“人心這種事,很難講的。”文哥兒繼續歎著氣說道,“您看我這個性格吧,特彆容易得罪人!要是將來哪天我和我大先生他們鬨翻了,或者直接惹惱了陛下與太子殿下他們,您不得出來撈我一把!您可是堂堂四朝老臣,這點麵子他們總是要給的對不對?”
丘溶:“......
這四朝老臣說得他老臉—紅。
他是景泰年間中的進士,英宗皇帝歸位後他在默默乾活,憲宗皇帝繼位後他也在默默乾活,還是熬到當今聖上登基後他才靠著獻上《大學衍義補》得了個不怎麼能管事的禮部尚書。
這所謂的四朝老臣水分可太大了。
除了文哥兒沒人好意思這麼嚷嚷!
丘濬道:“你自己想清楚什麼該乾、什麼不該乾,哪裡會鬨到那種地步?真鬨成那樣,我這點麵子可就不夠用了。”
文哥兒聽他語氣鬆動,見好就收,沒再繼續遊說。
隻是他回到家後還是有些犯愁,怕老丘真就這麼回瓊州去了。
他倒是不怕遠,有機會一定去看看,可老丘都已經七十好幾了,哪裡經得起這樣的奔波?
老丘真要回去了,他就算直接送回瓊州也隻能送那麼一程,等他以後再騰出空來去瓊州後都不知得是什麼時候了。
像他大哥的嶽父去年在山東任上病故,他們也沒能見上最後一麵,隻能遙遙祭祀一二,明明前些年還在家裡頭見過來著。
文哥兒一點都不想隻能從書信裡知道老丘的消息。
他正滿心鬱悶地回到家,金生忽地來報說他一個去了任上的同年來信了,還給他捎來一包東西。
文哥兒微訝,展信一看,才知曉這人是去安陽當個縣丞,因為他本人便是北直隸的人,安陽離得不算太遠,他便開開心心去走馬上任了。
縣丞說是二把手,其實乾起來挺累人,不說跟知縣處不處得來,光是上上下下諸多雜事就能讓他們這些毫無經驗的同進士忙得焦頭爛額。
這位同年也是想得開的,每天樂嗬嗬地乾活,讓整理倉庫就整理倉庫,讓整理文書就整理文書,實在沒活乾就縣裡縣外到處溜達。
畢竟他不算縣裡的一把手,出行限製反而沒那麼多,隻要不離開本縣便能自由來去。
也許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心性,他在京師時便與文哥兒十分投緣,赴任時把文哥兒拉著他手殷殷囑托的事兒都記在心裡頭了。
這次他在外頭巡看時偶然見到批老農挖地挖出來的甲骨,記起早前文哥兒說過想找些年份老的,當即把它們包圓了派人送給文哥兒。
這廝還在信裡豪氣乾雲地跟文哥兒打包票:且先收著,不夠咱再找!
倒叫文哥兒很有些不好意思,當時他對每個即將去外地赴任的人都分外殷勤來著。
文哥兒認真回憶了一下,才想起這位去安陽當縣丞的同年是一個什麼樣的神奇人物。
這廝家裡還有點小錢,當初進官學就是一路捐過來的,平時學習挺一般,偏偏每次考試的考運都很不錯,總能以吊車尾的名次險險被錄取。
這次這位同年考了個同進士,喜得他爹直呼祖上冒青煙,擺了三天流水席,還請他們全縣的戲班子、歌舞班子、雜戲班子——反正有點才藝在身上的民間表演團隊都被他爹砸重金請了去全程輪流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