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第 449 章(1 / 2)

戲明 春溪笛曉 6804 字 7個月前

文哥兒也隻是埋怨兩句,其實壓根沒太在意,估摸著朱厚照就是在他那次下水救人後才撥幾個人暗中跟著他。

這小子人不大,主意卻挺多。

文哥兒優哉遊哉地去尋朱厚照。

朱厚照早聽人彙報文哥兒出去都乾了啥,無非是吃吃喝喝和跟一群江南地頭蛇說話。那雅軒四麵都開闊得很,看似毫無遮掩,實則少有人能靠近,錦衣衛沒能過去聽他們說了什麼,隻知道文哥兒最後和人簽了份文書。

朱厚照一聽就來精神了,瞧見文哥兒一派悠然地溜達過來,他馬上坐直了身子,繃起一張臉裝出極其嚴肅的模樣,銳利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文哥兒看,儼然有幾分國之儲君的威嚴氣勢。

等文哥兒一踏進門,朱厚照立刻先聲奪人地喝道:“王守文!”

文哥兒乍然聽到朱厚照喊自己全名還愣了愣,等看到朱厚照裝出來的威儀,一下子便樂了。

這小子敢情是知曉了他去赴宴,專門在這裡等著抓他小辮子。

聽聽,小先生都不喊了,直接叫上王守文了。他有理由懷疑這小子等這一刻等了很久!

文哥兒一點沒慌,照舊走過去一屁股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笑眯眯地問:“殿下喊我作甚?”

朱厚照氣悶不已。

這家夥明明乾了壞事,怎麼還是這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你出去做什麼了?”朱厚照終歸還是沒計較他沒規沒矩的做法,氣哼哼地追問起來。

文哥兒睨了他一眼,說道:“殿下不是讓錦衣衛跟著我嗎?錦衣衛沒跟殿下說?”

錦衣衛這業務水平不太行啊,難怪經常被太監搶飯碗。

朱厚照嘟囔道:“那都是些商賈,你去見他們做什麼?”他目光落到文哥兒身上,“他們是不是給你送錢了?”

“是送了。”

文哥兒坦率承認。

他還钜細靡遺地給朱厚照介紹了唐員外他們多元化的雅賄手法。

朱厚照噎住。

他本來就是想逮住文哥兒的把柄,可文哥兒直接承認了,他又很不得勁。

其實他並不在意文哥兒收那麼幾個錢,畢竟他小先生手頭好像真沒什麼餘錢。但是在他心裡他小先生和旁的文官是不一樣的,不會去乾彆的文官理所當然會乾的事。

難道人是會變的嗎?

朱厚照有些難受,一臉的不高興。

文哥兒瞧見他那模樣,伸手薅了把那耷拉下去的龍腦殼。

朱厚照怒瞪他。

文哥兒道:“殿下,一個人是改變不了整個時代的。”

朱厚照頓住。

“我才十六歲,殿下才十三歲——甚至都沒滿十三歲。我們能做的事還很少,”文哥兒緩聲說道,“記得我剛高中那會兒,老師和丘學士他們都讓我做事‘能不變就不變’,因為不斷變化的政令可能會讓百姓的生活更糟糕,你覺得對誰都好的變革,執行下去不一定會有好結果。我固然可以當場痛罵他們一頓,跟所有摻和這些事的同僚割袍斷義——然後呢?”

“這改變什麼了嗎?我隻不過是一個六品的翰林修撰——隻不過是每隔三年便能考出一個來的狀元郎,我便是與所有人劃清界限,對天發誓絕不與他們同流合汙,又能改變什麼?”

朱厚照不作聲,靜靜地思索著文哥兒的話。

文哥兒道:“北宋時期王安石當上宰相後大刀闊斧地搞變法,結果等到司馬光他們被請回朝中,二話不說又把所有新法給廢除了,列了個奸黨名單把支持變法的人統統踢出朝堂。”

“後來輪到章惇他們回朝,又琢磨著把新法改回來,甚至刻個元祐黨人碑樹在各個州縣說司馬光他們禍國殃民。”

“這三人都曾高居相位、風光無限,蘇東坡便是被他們幾個輪流貶謫,一路給攆到儋州去的。”

“這種黨爭之下的相互傾軋,殃及的又何止一個蘇東坡?新法舊法反反複複地交替執行,最苦的還是百姓!”

“殿下看看這王安石、司馬光、章惇、蘇軾,哪一個不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他們又有哪個不是曾經立誌要成為為民請命的好官?可他們改變宋朝了嗎?”

“他們倒也確實改變了,幾輪黨爭過後,朝中人人噤若寒蟬,再也沒人說實話辦實事——沒過多久可不就迎來了靖康之難嗎?”

“倘若力不能往一處使,大明便是有百八十個王安石、百八十個司馬光也沒甚用處。”

朱厚照早就聽文哥兒講過黨爭之害,隻是那時候都是史書上的內容,他感受得不夠真切。

現在文哥兒直接把問題挪到大明來,那種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無措瞬間又湧上心頭。

朱厚照問道:“難道就放任這樣的歪風邪氣不管?”

文哥兒道:“殿下可記得‘大直若詘,道固委蛇’出自哪兒?”

朱厚照略一思忖便想起來了,這話出自《史記》,講的是叔孫通的故事。

起初漢高祖劉邦看搞儒學的人不順眼,叔孫通連儒服都不穿了,改穿短褐,他因為這種識時務的做法被漢高祖賞了個博士出身。當了博士他也不爭著出頭,遇事大多順著漢高祖的意,連他學生都不太看得慣他的諸多做法。

可事實證明他這樣行事是有用的,漢高祖想要擬定漢朝禮法的時候就想到了很符合他心意的叔孫通。

那可是儒家最重視的禮製啊,最終還是落回了叔孫通這個儒士手裡,沒有讓旁人隨意改易。《史記》便是因著這樁事,把叔孫通尊為漢家儒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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