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陽的朋友很多,門生也很多,尤其是他當首輔那幾年,更是連自己有多少門生都記不清楚,隻能造冊登記起來免得有錯漏。
收到謝遷他們嘲笑他的書信時,李東陽也覺得自己該致仕了。他待在京師四十餘年,連首輔的位置都坐過了,還賴著不走著實不好。
本來這也在他的計劃之中,隻是新老交替之際大家一起走總不太好。
怎麼都得留個人來交接吧。
有楊廷和接棒,交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不想走完致仕程序那天,李東陽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兒子女兒陸續沒了,朝中諸事又忙得他焦頭爛額,他親朋舊友一個個故去,最後沒能快快活活地和朋友們一起去尋摸日後足以安葬殘軀的風水寶地,而是獨自坐在案前寫信托人幫忙覓一塊不大的地供自己埋骨。
那案上的燈火不怎麼明亮,那信上字句仿佛也已經垂垂老矣,所有的一切看不見半點鮮活氣。
醒來後李東陽依然能感覺到那種宛如滅頂般的疲倦。
李東陽搖了搖頭。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
真是太奇怪了。
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不說彆的,單說整個夢裡都沒有文哥兒那小子出現就很不正常。
現在不該喊文哥兒了,該稱他為王閣老。
李東陽有些樂。
楊廷和據說準備在七十歲的時候也退休,到時候他們大明說不準就有個四十出頭的首輔了,也不知那小子到時候會是什麼反應。
王守文下衙過來尋他下棋的時候,李東陽就把自己的夢給王守文開玩笑般講了,對他說:“我醒來就知道是假的,你小子怎麼可能一次都沒出現。”
王守文先是愣了一下,接著一臉驕傲地說道:“那當然了,您的夢裡怎麼可能少了我這個最棒的學生!”
李東陽笑著調侃:“都是當閣老的人了,這股子驕傲勁怎麼還跟小時候一個樣。”
王守文道:“自然是因為老師你們幾十年如一日地愛護我,我才能和小時候一個樣!”
怕李東陽還記掛著夢裡的事,王守文還順嘴寬慰他說夢和現實都是相反的,夢見誰不在了,對方肯定會長命百歲。像李東陽昨晚這種夢,肯定能保佑所有人長命百歲!
李東陽道:“你說得很有道理。”
師徒倆相談甚歡,對局過程中都大方地讓對方悔了幾次棋。
落子無悔什麼的太難了,咱還是多給彼此些機會吧!
與王守文聊完以後李東陽果然睡了個好覺,第二日一早就命人把眾多門生都喊到家中來,說是自己在朝時穿的那些朝衣、用的那些硯台書畫以及各種冠帶配飾如今都派不上用場了,準備全部分給學生們。
王守文一聽到李東陽這決定頓時就來勁了,積極地湊上去猛誇了李東陽一通,而後才樂滋滋地道:“我是您最喜歡的學生對吧!”
李東陽道:“哪個是最喜歡的我也不知道,不過臉皮最厚的是誰相信大夥都知道了。”
對於王守文這種當上閣老依然這麼不要臉的存在,同門師兄弟都由衷感到佩服。你明明連老師都這麼多,怎麼還來跟我們搶?!
即便李東陽嘴上擠兌王守文,分東西的時候還是沒少了他的份,當首輔期間穿的全套朝服冠帶都給了他,文房字畫也樣樣不缺,稱得上是彆人分一樣就給他拿一樣。
任誰看了都知道李東陽有多偏心他。
被偏愛的王守文拿了東西就跑,說是要馬上拿回去好生放起來。
那腳下生風的模樣仿佛生怕李東陽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