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綺跳下了床。
她蹬上鞋子片刻不停歇的奔赴。
“謝燝生——!”
幾乎是砸的。
她“哐哐”猛錘對方的門。
裡麵有悉悉簌簌的動靜, 很快,“吱呀”一聲,門開了。
“……?”
井也是要睡覺的。
謝燝生睡眼惺忪。他應該是熬了夜, 眼裡帶著血絲。
“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
但沒說完。
門拉開的下一秒,明綺嗚咽著:“我知道你是誰了!”
她跳起來紮進了謝燝生的懷裡。
拿毛茸茸的腦袋在他下巴那兒亂蹭一氣。
謝燝生沒反應過來,但還是下意識的托住了她。
“天祐四年——”
明綺抽了抽鼻子,仰著頭,眼淚汪汪的問他, “天祐四年是不是?”
她想起來了。
謝燝生的喉結滾了滾。
明明隻是早春——
花卻都盛開了。
它們被風刮到井裡, 濺起點點波瀾。
隱秘而黑暗的井底,巨浪翻滾著就要湧上來。
“是。”
但他隻平靜的說“是”。
謝燝生垂下頭去看他的魚:這一天終於來了。
他的身體幾乎都顫抖起來。
就要失態。
綺綺嗚嗚哇的嚎的更響亮了。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不管輪回多少次全天下那個到死都不願鬆開手的小女孩兒永遠是最愛她的!
無條件的辣種!
“你就是我的小主人叭——!!!”
在小主人麵前,綺綺覺得自己永遠還是那條沒碗大的魚。
她手腳並用, 樹袋熊樣的抱住謝燝生朝上挪了挪,就要去蹭他的臉。
但——
“下去。”
謝燝生麵無表情的把人扒拉了下來。
繼而拽著她的領子朝外麵一扔。
門“啪”的關上了。
門裡。
謝燝生裹緊了睡衣。
他剛剛應該是出現了幻覺。
明明冬天都還沒過——
真冷啊。
……?
噫。
門外,綺綺摳摳腦殼——又錯了?
這事兒真是邪了門了。
……
“明綺——”
劇組的工作人員們都起的早。
有人瞥見她清晨就已經換好了衣服,於是把人喊走, “這麼快就準備好了?那咱們先拍。”
綺綺:……
之後的日子裡,拍攝進程十分順利。
隻要有和吳一澤的對手戲, 前一夜, 對方的房間必定燈火通明——輿論的壓迫和明綺的恐嚇下……吳一澤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努力練習, 生怕卡的次數多了挨罵……
乖巧懂事jg
以至吳一澤殺青時, 綺綺還怪舍不得他的。
她問:“要不要一起吃個飯?萬一以後就——”見不到了我會很想念你der!
但沒說完。
“不用不用!”
吳一澤拎起包, 逃難似的跑了。
連殺青飯都沒敢吃。
-
時間一晃而過。
《渡荷》行至尾聲。
討論度上,後起之秀小楊柳後勁兒十足, 隱有蓋過女主的勢頭——她實在是太好了。
隨著劇情的進展,小楊柳漸漸收起了身上的鋒芒。
她不再是當初那隻狠毒的小野獸——
小楊柳會在母親摸著自己的腦袋認真告訴自己“你不可以隨隨便便的殺人,他們會是我的臣民, 我得保護他們”時,明明聽不懂,但還是為了讓女主開心而懵懂的點頭……
也會在犯了錯誤被女主打手心時,噫嗚嗚帶著哭腔倔強的堅持“我沒有錯”,一扭頭,再遇相同的事卻停下再犯的手……
更會在聽說敵軍千裡奔襲時,單槍匹馬的去取對方項上首級,頂著一身血淋淋的傷回來……
——小楊柳終於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孩子。
又美又強還時時刻刻被女主身邊的人針對,帶著點兒慘……【嗚嗚嗚小楊柳真的好乖好可愛啊!】【媽媽永遠愛你!】
觀眾感慨萬千。
……
恰好一年一度的電視劇獎項就要開評。
視帝視後皆出於此。
去年內娛沒有爆劇,一片頹靡。
《渡荷》卡著規則,評選的前幾天就能播完,導演當即選送了過去。
除開大熱門鄭蕾之外,明綺也闖入觀眾們的眼簾——
【今年最佳女配非綺綺莫屬了叭!】
……
“綺綺——!”
得知這個消息時,最激動的是梁哥,“這次你真要爆了!”
“一雪前恥的時候到了!”
直到今天,他仍舊記得明綺憑借《天邊鴛鴦》獲得最佳女配提名時全網嘲笑的模樣——【她也配?】【生怕彆人不知道她走了後門。】【把靈魂人物演成瞎子還舔著臉去蹭獎這是誰給的勇氣?】
沒人看好她。
她也沒讓大家失望,落敗而歸。
而今天——
小楊柳人人誇讚。
雖然一個是電影的獎項一個是電視的獎項,但……“同樣都是最佳女配!”並不妨礙自家藝人跨界洗刷恥辱。梁哥比了個fightg的手勢:“向所有人證明你的時候到了!”
生怕壓力太大綺綺緊張發揮失常,梁哥又安慰:
“拿不到的話——”也沒有關係。
但沒說完。
“會拿到的。”
謝燝生不知道從哪兒走了過來。
他端了杯水給明綺。
但——
綺綺倔強的彆過了頭去,氣鼓鼓jg
“……”
梁哥不敢吱聲。
小半個月前,綺綺和老板就是這樣的相處狀態了。
也不知道老板哪兒惹了她,誓不搭理人家。
他篤定:這是鬨矛盾了。
但不敢說。
此刻,他一如往常,緩解冷下的場子。梁哥問:“為什麼?”難道——他恰手手,“老板你要給綺綺買一個獎?!”
老板大氣啊!
……?
綺綺豎起了好奇的小耳朵。
但不是。
“小楊柳值得最佳女配。”
謝燝生隻這麼說。
……
就是這個瞬間,眼前的景突然花了一下。
世界旋轉了起來。
明綺揉了揉眼睛,奇異的感覺驀地從身體的某處炸開,她突然前所未有的疲憊。
好累啊。
……
邊上,梁哥沒聽明白。
但又怕老板生氣不敢再問。
於是。
“綺綺——”你給我看看小楊柳的本子。
他決定從明綺這兒入手。
但沒說完。
轉向自家藝人時,梁哥愣住了。
那兒,剛剛還亢奮偷聽的明綺把劇本蓋在了臉上,一動不動。
“……?”
梁哥看看明綺,又看看老板——你看你給綺綺氣的都裝睡了!
他把劇本拿開。
但明綺仍舊沒有動。
她的呼吸均勻,身體有規律的起伏,像是睡著了。
“……?”
梁哥摸了摸後腦勺,感慨,“綺綺這段時間真是累的夠嗆。”
秒睡。
謝燝生覺得奇怪,仿佛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一樣。
他皺著眉看了會兒。
最後還是沒有打擾她。
-
下午是明綺在《渡荷》裡的最後一幕戲。
也是試鏡時候省略的第三幕戲:
小楊柳的高光死亡時刻。
先前,她取了敵軍將領的首級。這舉動引起敵國的憤怒——敵軍連攻六城,壓到京外,逼迫此時已經稱帝但根基不穩的女主交出小楊柳。
……
開拍前,導演拉著明綺和鄭蕾講了快半小時的戲。
幾乎把每一處台詞都仔仔細細的走了一遍。
這是整部劇最**的時刻。
小楊柳的死亡,直接拉動了女主的飛升。
失去至親,她幾欲崩潰。
城牆上,一躍叩入仙門。
全劇自此進入收尾階段。
“咱們爭取一條過哈!”
導演給二人加油打氣。
“加油——!”
鄭蕾拍了拍明綺的後背。
但她看起來有些恍惚。
似乎是茫然的,明綺“啊”了聲。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午睡後,自己的腦袋就呆呆的,仿佛轉不動一樣。
導演察覺出了不對勁:“沒事吧?”“要不要休息會兒?”
明綺搖了搖腦袋。
就剩一幕戲了——拍完就能解放!
“沒事。”
“我剛剛午覺睡過頭了有點迷糊。”
她“啪啪”兩下用力拍了拍臉,“現在好了!”
“a——!”戲開始了。
城牆之上——
女主撫摸著小楊柳柔軟的腦袋。
眼底是無限溫柔。
“小楊柳——”
她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我會送你離開這兒。”
她思考了一夜。
城很重要,但小楊柳更重要。
她狠不下心眼睜睜的把這孩子送入虎口。
女主決絕的說:“你回你的山野林間吧。”她單手扶住小楊柳的後腦勺。五年裡,她把這個孩子帶入人世,教她禮義廉恥,教她是非善惡,此刻,卻又得親手趕她離開。
她舍不得。
但——
“我留不住你了。”
她拿自己的額頭抵住小楊柳的。
又很快鬆開。
“你會給我添亂的。”
女主背過了身去。
同時,兩行淚從眼眶滑了下來。
她在昧著良心說話——哪是添亂呢。不過是害怕保不住這孩子罷了。
眼淚像散了的珍珠。
咕嚕嚕滾了一地。
鄭蕾老師的表演細膩。
大約是先前婆媳劇演了不少的成果,明明是大女主搞事業的劇,此刻卻又把一個母親的愛展露的淋漓儘致——
不敢當著小楊柳的麵難過,怕她會舍不得離開從而喪命。
卻又控製不住悲傷壓抑的情緒。
場外,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到明綺了。
“母親——”
明綺的雙唇微微顫抖。
身後的城牆之下就是振臂高呼的敵軍。
他們眼裡,小楊柳已然是個死人。
但喊完這聲,現場久久的沉默著。明綺似乎是卡殼了,遲遲沒念下麵的台詞。
“……綺綺怎麼了?”
場外,梁哥提心吊膽的。
現在要是卡了……“導演得罵死她吧?”鄭蕾該演的都演完了,隻剩下明綺的。
就是這時——
明綺的腦袋突然垂了下來。
像是因為剛剛女主的話絕望到失去了生命一樣。
這是本子裡沒有的動作。
鄭蕾覺得奇怪。
突然,明綺動了。
她晃了晃。
像隻搖搖欲墜的風箏,就要跌落下去。
但並未跌落。
“我早就不是我了。”
明綺終於再度開口。
這一瞬,仿佛是換了個人。剛剛頹靡消失了。她的眼底有光。
仿佛驟然從那個入世以來順從女主、討好女主的軟弱孩子成長成了可以替她分憂的大人。
字字鏗鏘。
“很好——!”
“就是這樣——!”
導演小聲的喊。
劇裡,小楊柳偷偷學習了禁術。
但女主還不知道。
“母親——”
她突然轉過身,開了口。
“我太害怕了。”
“我害怕束手束腳的規矩,害怕人間我永遠聽不懂的綱常倫理,更害怕您的夥伴對我投來的厭惡的目光。”
“這始終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山間的那頭野獸。”
“隻是被強行裹上了人皮一樣。”
小楊柳幾欲落淚。
她的語調太有感染力,雖然平靜,卻蘊著無窮儘的委屈。
她的眼眶紅了。
仿佛要把過往的委屈在這瞬間全部傾倒出來,“我太害怕了!”
沒有任何征兆的,明綺突然大喊。
這是劇本以外的爆發。
就連鄭蕾都嚇了一跳,她險些接不住,卻又察覺這幕效果肯定很棒,於是保守的:“小楊柳——?”
……
場外,謝燝生突然麵色陰沉的站了起來。
他死死盯住明綺。
……
戲仍在繼續。
明綺剛剛那一瞬張力極強,簡直就是小野獸的嘶吼。
導演看呆了。
但沒幾秒,她又安靜了下來。
變回了先前麵對女主時一貫的溫柔。
明綺扭過頭,遙遙注視著城樓的下方,她摩挲著粗糙的城牆——
“所以我學習了禁術。”
笑聲很輕。
下一秒就散在了風裡,“我的身體裡住著兩個人。”
鄭蕾鬆了口氣。
還好——終於又回到了劇本的內容。
劇中,禁術是最危險的存在。
稍不留意,輕則慘遭反噬,重則非人非鬼血性大發。
女主所統治的城裡,研習禁術者,格殺勿論。
她瞳孔驟縮,不敢置信的模樣:“你——?”
“所以我走不了了。”
明綺的視線很飄。
越過鄭蕾,一路飄到了謝燝生的身上。
她勾起唇角。
在導演看來,仿佛是小楊柳臨終誕生的最後的瘋狂,他恨不得跳起來為明綺歡呼!
“母親——”
小楊柳幽幽歎了口氣。
“我太軟弱了。”
她緩緩道出所學的禁術。
小楊柳想成為母親喜歡的那個人,卻又畏懼那樣的轉變。
於是給自己的身體找了一個新的主人。
“我以為隻要在身體裡造一個小小的屋子把自己裝進去,換一個人來替我活,看著她活,我仍舊能很開心。”
“我隻需要輕鬆的旁觀就好。”
但——
“但不是這樣的。”
“痛苦和嫉妒每時每刻都衝刷著我。”
“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活成了一個陌生的人,卻沒有辦法阻止。”
“我後悔了。”
有風拂過。
它吹起明綺鬢邊的發絲。
小楊柳乖戾的笑了:“所以我回來了。”
一如初見狠毒的模樣。
她想:“如果是她——此刻大概會乖巧順從的聽取母親的從此隱姓埋名藏入山林之中吧。”
“但我不會。”
氣息太過危險。
女主突然發現小楊柳不知道什麼時候摸到了城牆邊上,她緊張的伸手要把人拽回來:“你——?”
但為時已晚。
小楊柳攀上了城牆的邊緣,“如果是我——”
“我不會願意讓母親陷入如此兩難的局麵。”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小楊柳很輕的說:
“我定會不那麼乖巧不那麼聽話好讓母親永不遺憾此刻將我拋下這斷立的城垣!”
她縱身躍下。
“不——!”
變故太快。
女主壓根兒來不及反應。
她紅著眼去抓,但抓了個空。小楊柳死了。
一柄紅纓槍紮穿了她的頭顱。
她死不瞑目。
那個始終喜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孩子死狀淒慘。
“小楊柳——!!!”
明綺殺青了。
……
明綺演的過於震撼。
仿佛親身經曆過這被彆人占據身體又後悔的場麵。
“體驗派——!”
“這就是體驗派嗎——!”
原本導演還害怕這幕戲鄭蕾會把明綺壓的死死的,從而演不出小楊柳離開時的慘烈和決絕。
但現在——
“明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