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踏過大街,振振有聲,也許有不少人在探頭張望,但很快就連同人聲燈火一起被甩遠了。
約莫兩刻,車外又現明亮,馬車一停。
舜音抬眼,竹簾已被婢女挑開,一眼看見車外開闊的府門,門前仆從挑燈,四下亮若白晝。
“請夫人入府!”胡孛兒大聲請迎。
什麼婚儀都沒有這一刻直接,舜音拎拎神,戴上帷帽,探身出車。
一名婢女連忙過來攙扶,舜音手腕剛要被碰到,想起自己衣袖裡還藏著匕首,及時往回一縮。
婢女嚇了一跳,退開看著她。
“夫人這是乾什麼?”張君奉剛下馬,莫名其妙地看了過來。
舜音此時才打量了他兩眼,此人確實清瘦,但也頗高,也就比穆長洲矮一些,稍顯年輕,約莫二十剛出頭,看似文士,卻是武人打扮,仔細一看,光是臉就不像以前的穆長洲,認錯全怪當晚天黑光暗。
她對此人沒什麼好感,收住手,徑自下車走向府門。
張君奉沒料到會被無視,睜大雙眼去瞅旁邊。
胡孛兒在旁衝他擠眉弄眼:你彆是那些得罪她的話被知道了吧!
府門邊挑燈的仆從分成兩列,恭迎剛到的女主人。
舜音拾階而上,在門口看了一眼,邁步走入。
府內燈火通明,庭院開闊,帶著涼州特有的古樸莊重。她一路走至院中正廳,被侍女請去上首胡椅上落座,才摘下帷帽。
仆從侍女們全跟進來,向她跪拜見禮。
舜音看了一圈,仆從不算多,但無論男女個個年輕健壯,大約這也是涼州特色。
一群人挨個見禮,頗費時間,待完畢後退去,隻剩下跟進來的胡孛兒與張君奉。
舜音忽然道:“佐史為何不拜?”
張君奉一愣:“我?”他又不是家奴,這場合他拜什麼?
舜音端莊坐著:“我先前錯認,本要拜的是軍司,佐史當時誤承我禮,至今卻未曾回拜,倒像是自認可比軍司。”頓了頓,她補一句,“若真如此,那就不必拜了。”
“……”張君奉啞口無言,沒想到她會在此時挑出這茬。
胡孛兒領教過了,半點不意外,在旁看來看去,也找不出話來幫腔,悄悄朝張君奉使個眼色,仿佛在說你自己看著辦吧,一扭頭就出廳去了。
張君奉愈發無言,又看向上首。
舜音眉眼如描,偏偏冷淡不語,等他表態。
張君奉無話反駁,細究下去還是自己不懂禮數,隻好走出一步,抬手躬身拜了一禮,悶頭就出去了。
舜音頓時放鬆了坐姿,牽起唇角。
才安靜一會兒,廳外有人進來了,她一抬頭,看見穆長洲。
他一進來就看著她,目光從上到下,仿佛在欣賞她坐在上首的姿態。
舜音沒料到他回來得這麼快,也不知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剛才回敬張君奉,抿唇坐正。
沒等說話,門外走入幾名侍女,為首的健壯英氣,垂首道:“吉日已過,諸禮從簡,請軍司與夫人補行合巹禮,以示禮成。”
舜音就猜到是這樣,至少補的是漢禮,不是沒聽說過的胡風禮俗已不錯了。
穆長洲已走了過來,衣擺一掀,在她左側椅上坐下。
驟然並坐一處,舜音莫名有些不自在,眼神隻落在裙擺上,餘光裡他坐姿閒雅,卻像是自然得很。
立時有兩名侍女手捧金盆上前,請他們分彆淨手,隨後又有侍女手捧小案上前,上置切開兩瓣的匏瓜,內斟醇酒。
穆長洲伸手接了一半,飲了一口。
舜音見他動了,伸手接了另一半,低頭抿了一口,抬眼時他已將手中那半遞了過來。
她故意沒看他臉,將自己手中酒送過去,互相交換之後,瞥見他端著自己喝過的那半仰脖一飲而儘,自己也端起他喝過的那半,抬袖遮唇跟著飲儘,再抬頭時滿臉雲淡風輕。
侍女們用紅繩將兩瓣匏瓜捆起收好,齊聲道賀禮成,退了出去。
隻剩領頭的侍女還站著,躬身道:“還剩新房之禮,後院已整理齊備,請示軍司,是就於今日入新房,還是另擇吉日?”
穆長洲朝旁偏一下頭:“請夫人定吧。”
侍女便躬身轉向舜音。
舜音眼神動了動,剛才的雲淡風輕瞬間全無,他竟讓她自己來定要何時圓房……
但緊跟著她就回味過來,想起了行館廳裡的事,臉轉向他,那個路上對著胡孛兒沒問出的問題,當他麵問了出來:“穆二哥事先不知道要迎娶的是誰嗎?”
穆長洲說:“總管安排,接到婚書才知道。”
舜音明白了,他之前根本就沒想到要娶的人會是自己,是涼州總管替他做的決定,直接將婚書送至,便是讓他連挑的機會也沒有了。
那就難怪會挑明拒婚的事了,想必他對這結果並不滿意。
也是,誰會樂意娶一個拒絕過自己還落魄了的人。現在連圓房都讓她自己定。
舜音淡淡說:“真巧,我事先也不知要嫁的是穆二哥。”
穆長洲目光看了過來,沒有言語。
舜音轉頭對侍女道:“在後院另擇一屋,我先居住,吉日當慎重,慢慢選吧。”
侍女看看她,低頭稱是。
舜音看向穆長洲:“這樣定行麼?”
穆長洲看著她,笑一下:“音娘既然這麼想,那便這麼定吧。”
舜音又見聽他這麼叫自己,轉開眼,心道什麼叫我這麼想,已然落魄就更該識趣而已,起身整了整衣裙,示意侍女引路,往外走去。
穆長洲看著她自身邊過去,披帛攜風,在他衣擺上一撩而過,出了廳門。
胡孛兒很快自廳外大步進來,笑道:“如今涼州遍地胡風,軍司還安排補行漢禮,看來對新夫人不錯,果然我此番迎親有功吧!”他搓手,“府上酒宴已好了,先賞我杯喜酒也行啊!”
張君奉在他身後進來,悶聲說:“就你有心情喝。總管可真會挑人,看這位夫人現在都能如此,若門庭還在,更不得了。”
穆長洲沒接話,想起先前收到的婚書。
看見上麵的名字時,他腦中憶起的是當年那個年紀小又冷淡疏離的貴女,還奇怪她怎會接受。直至昨晚掀起她垂紗,認出那張臉確實是她,才全然相信。
遠離京城七年,昨夜聽胡孛兒稟報,方知封家竟已敗落,所以她是不得已罷了。更何況她剛又說一開始並不知道要嫁的人是自己。
隻不過今日隨口提起拒婚的事,看她反應,倒像是自己也被回敬了。
他提了下嘴角,起身往外走,邁出廳門時才隨意接了句:“總管確實會挑人。”
如此大費周章,偏偏送到自己眼前來的是封舜音。
作者有話要說: 舜音:真處不來,日子慢慢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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