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尾隨而來的蹄聲已變稀疏,大約很多人馬未尋到蹤跡便散開去了彆處。有一陣卻終還在,且毫不放鬆,已有接近架勢。
往前有片嶙峋石坡,穆長洲勒馬停住,朝左右各看一眼,下了馬,將馬引至坡後,取了馬背上的長弓和箭袋。
看來是躲不過這幾個了。後麵兩人有數,立時也下馬,取弓按刀,一樣藏馬坡後,離他各十幾步距離,伏身等候。
坡矮難藏,穆長洲蹲於峭石之後,隻半隱其間,搭弓引箭,指向來路。
很快就有人馬過來了,果然是一路巡視而來,手中的刀已亮刃,四下掃視十分仔細。是五人一行的小隊,人在前,離此不過幾十步,還有兩人離得尚遠,在遠處外圍一一查視。
眼看在前的這人就要巡視而過,忽而帶頭的調轉了方向,直往這片石坡而來,後麵兩人也跟了過來。
尚未接近,一箭射出,穿喉而過。
穆長洲鬆手,領頭之人已從馬上無聲跌落。
後麵兩人沒來得及開口,又是兩箭,胡孛兒和張君奉幾乎同時射中了兩人的心口。
落馬聲似是驚動了外圍查視的二人,那兩人立即打馬而來。
穆長洲早已搭起第二箭,手指一鬆,又是一箭穿喉。
後方最後一人被張君奉射了一箭,落馬後痛呼一聲,似要倉皇呼喊,但穆長洲的第箭已至,依舊直中其咽喉。
不過片刻間事,四下無風無聲,如同無事發生。
穆長洲收弓,取了臂鞲上插著的幾支細短箭簇,拋給張君奉。
張君奉自己拿了幾支,又遞給胡孛兒兩支,二人迅速出去,從幾個倒地之人身上拔出先前射出的箭,拭去血跡收好,又將手中箭簇埋入他們傷口。
那是吐蕃箭簇,他們方才一路往此處而行,是因為這一帶已靠近吐蕃,若真避不過要動手,也不能留下痕跡,隻當是吐蕃兵馬與他們碰上交了手。
二人行動迅速,又將人馬皆拖入密林藏匿,出來時天已昏暗。
穆長洲拎弓起身,走去馬旁,翻身而上。
兩人無聲上馬,跟上他往回而行。
天色愈發昏暗,山中藏有營地卻無半點火光,一路越走越偏。
穆長洲勒馬停住,回身掃視來處,山中無霧,卻有沙塵,此時天色一晚,穿山風過,不高不低地浮出,如濃漿般沒過馬蹄,四下茫茫,下方路已難辨,隻剩周遭山影綽綽。
他環顧四周,低低冷笑一聲:“難怪安欽貴選在此處設營,原來是有進無出。”
張君奉急道:“那就糟了,我們為將巡兵引去邊境,繞了太遠的路,又無斥候探過路線,隻憑昨日查營那一方地域所知,恐怕要困在此處。”
胡孛兒壓著嗓門啐了一聲:“這狗賊藏得真深,夜晚也不點火照明,倒像真無兵馬藏著似的!”
穆長洲一言不發,扯了韁繩往前。
二人隻能跟上他。
馬蹄一下踏入濃漿夜色,如同毫無前路……
舜音勒住韁繩,已回到來時的山脈腳下,一路未曾遇到巡兵,可說順利,隻是沿途記路觀察,耗費了不少時間。
她下了馬,往回走兩步,抬頭看看天上,天已黑下,今晚無星無月,四下昏暗非常。
兩名弓衛分開,一名在後緊隨護衛,另一人快步往來處去觀望,無人說話,一片寂靜。
舜音幾乎一動不動地站著,時而看一眼來路,遲遲沒有等到穆長洲的身影出現。
莫非被發現了?若是發現就打草驚蛇了,那之前的一切也就白費功夫了,彆說拔了甘州這根刺,說不定還會被反咬一口。
但她又覺得不會,以穆長洲那樣的心思,不可能沒有後路。
又過去許久,隱約有人影過來了。舜音立即轉頭去看,發現回來的是去觀望的弓衛。
“夫人。”弓衛近前低語,“山中道路難辨,沒見軍司身影。”
舜音朝山望去,遠遠的隻覺那裡麵分外黑暗,想起之前他吸引人馬往更深處去了,擰了眉,那裡麵本就路線複雜,現在恐怕連出來都成了難事。
“夫人,”另一名弓衛近前,“亥時將至,軍司留話,若至亥時不見他回來,請夫人立即返回,將所得之事傳入總管府,儘快處置。”
“……”舜音若非往右側站著,就要懷疑聽錯,低聲問,“這是他說的?”
“是。”
舜音抿唇,他便認定了她已探到了東西,加上今日山中所見,趕回去及時讓總管府出麵,那樣即便他來不及出來,也能讓安欽貴來不及應對,便能如願處置甘州。
他的後路竟然就是自己。舜音緊緊捏住手指。
“夫人……”弓衛在等候命令。
舜音終於腳下走動一步,又想起他的話,今日山間的話,甚至是那日房中的話,都在心底一字一句數了一遍,手指幾乎已捏得發疼,霍然轉身,快步走去馬旁,踩蹬而上:“上馬隨我走。”
弓衛立即上馬,無聲跟隨。
舜音一扯韁繩,朝著來路策馬回去……
穆長洲馳馬出了一片雜林,停下,仔細聽著四邊動靜。
夜已深了,山中防備嚴密,彆說藏營,就連他們之前查過的營地都隱了燈火,仿佛一個兵馬也不希望被外界知曉一般。
他靠著耳力辨彆動靜才來到此處,應當是往回的方向,但下方路徑已愈發黑沉難辨,連馬也無法識途。
“隻怪此處複雜,記不住路線,幫不得軍司。”張君奉在旁懊惱低語。
穆長洲觀察著四周,忽而想到舜音那句無人幫他,沒有言語。確實無人幫他。
亥時已過,料想她早已返回涼州了。
胡孛兒在後麵壓聲道:“那便隻能等到天明出去?尚不知這群雜碎會不會偷摸巡視,也不知這山中是否有陷阱。”
穆長洲抬手,示意他們安靜,又聽了聽動靜,確實有兵馬穿行的動靜,蹄聲清晰,大概是之前那幾個巡視人馬未曾回營,他們已找出來了。他扯韁避開:“不等天明,繼續走。”
二人立即跟上。
行將子夜,馬蹄終於低悶地踏上一段斜嶺。
穆長洲勒住馬,轉頭看出去,已到了最為暗沉的時刻,眼中幾乎隻剩下沉沉樹影與連綿矮峰。他目光幾乎一寸一寸地掃視過去,忽而瞥見什麼,打馬往前一步。
遠處一點微光乍現,在茫茫夜色中如星光一點,不細看幾乎就要忽略。
“軍司……”張君奉和胡孛兒也跟上來觀望,都心有遲疑。
穆長洲仔細看著那裡,認出是來時方向,一夾馬腹,策馬奔出。
快馬而出,隨著那點光亮指引,破開夜色而行。
期間數次遇山石橫丘阻礙,但一直朝那點光亮之處而去,路反而漸漸順了。
直至那點微光已在前方不遠,穆長洲一手稍抬,示意後方二人停頓,自己未停,策馬先去觀望。
胡孛兒和張君奉立即停下防範,搭弓為其掩護。
穆長洲快馬而去,直至跟前,一下勒馬。
眼前微火一閃,迅速閃去樹後,兩側正有箭矢對著他。他快速一瞥,借微光看清是他的弓衛,二人也已看清是他,立時收弓退去。
穆長洲轉頭,那點微火才又露出。
舜音舉著火折子緩緩走出,周身被半明半暗地描勒,柔姿綽約,唯有臉被火光照亮,豔豔清冷,眸映微火,眼神灼灼。
從未見過這樣的封舜音,在未預料時颯然而來,立於暗夜,如舉明燈。
他目光倏然凝滯,再無法移開半分。
舜音立在幾步之外,冷冷看著他:“穆二哥是不辨歸路了?”
後方的胡孛兒和張君奉收弓時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這裡路線如此複雜難記,她怎能折返還在此引路的?
穆長洲眼神終於動了一下,打馬近前,目光仍落在她臉上,沉聲說:“你可知長夜舉火有多凶險?”
“知道,所以你更應當快些!”舜音蹙眉低語,“不是你說在涼州隻能靠你?你若真折於此處,我又如何?”
穆長洲提起嘴角,朝她伸手。
舜音一愣,下意識將火折子遞給他。
穆長洲接了,在臂鞲上按滅,俯身握住她胳膊往身前一帶,一把箍住她腰。
舜音腰上一緊,下一瞬,已被他胳膊用力箍著帶上馬背,坐於他身前,一手扶住他手臂。
穆長洲低頭,在她右耳邊說:“音娘放心,我折不了,你也不會有事。”
舜音耳邊一熱,他手中韁繩一振,已帶著她快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