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聽著劉氏耳語,也朝她這裡看了一眼,點頭而笑。
舜音垂首見禮,一邊又悄悄打量他一眼。
涼州總管,全稱為涼州鎮軍大總管。她來之前在長安困了太久,並不知西北詳情,應下婚事時隻以為對方是父親在世時的那位老總管,還是封無疾當時四處走動,打聽來了一些涼州情況,她才知道總管已經換了人。
不過當初那位老總管年事已高,想必早也不在人世了,也許涼州總管也換過幾番了。
封無疾也所知有限,連如今這位總管的大名都未能知曉,她自然對眼前之人也毫無了解。
酒過三巡,曲聲又換,今日席間無人議事,隻有一派祥和。
舜音偶爾掃視場中,想觀察一下有無什麼可用消息,最好是有河州、廓州的消息,忽覺不少人都看著自己,尤其是女眷,心中過了一下,大概是先前劉氏和總管對自己關注了一下,也引來了她們注意。
穆長洲也已留意到,放下酒盞,剛看了眼舜音,忽而聽見什麼,往後一瞥,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舜音正坐著,身側忽而伸來隻手,她目光一偏,是穆長洲。
他兩根修長手指搭在她身側裙擺處,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
舜音不禁去看他臉,隻看見他目光一動,忽朝她左後側遞去一眼。
她突然會意,轉頭往左後方看去。
後麵大概是哪位副都督的夫人,正與自己丈夫說笑,眼卻瞟著她,陡然撞見她眼神,似是沒想到,一下閉了嘴。
舜音心中有數,多半是在議論自己,被穆長洲聽見了,才會提醒自己。
忽然想起之前在偏廳等候時,陸正念叫她,她沒能及時回應,當時打量她的人裡就有這女眷,擰著眉想,難道是在說自己的耳力?
穆長洲又瞥一眼左後方,臉上風平浪靜,隻嘴角動了動,如同冷笑。
剛才那女眷在說:“總管夫人如何就挑了這位,毫無家底還隻知弄文舞墨,先前人家叫她許久也不搭理,真不知是耳朵不好還是故作姿態……”
現在舜音轉頭看去,料想足以證明耳朵夠好了。
接連奏曲,酒意漸酣。
劉氏在亭中笑道:“光飲酒還是無趣,總管不如請諸位都督以武助興,也好查查他們有無疏怠。”
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下方有幾人似已躍躍欲試。
舜音看去,猜測每年大概都有這一番安排。
總管搖搖手:“免了,我怕擾出我頭疾來。”說完看向穆長洲,“讓軍司來,他箭術高超,可百步穿楊,往年總不肯展露,今年既攜新婚夫人在席,怎可不一顯身手?”
舜音不禁看向身側。
穆長洲與她視線一碰,朝上方抬手抱拳:“我多飲了許多,隻怕不勝酒力,恐有誤傷,除非總管先恕我無罪,才敢承命。”
總管笑道:“你隻要不射到人,皆不算罪。”
穆長洲跟著一笑,動手束緊護臂,站起身。
已有兩名侍從手捧長弓箭袋,快步送來。
他取弓拿箭,隨手指一下亭側樹上的懸燈:“便以此為靶。”
總管頗有興致:“好,好。”
舜音看他真應下了,抬頭盯住了他。
穆長洲並未挪步,長身立於案前,張弓搭箭,對準樹梢。
場中一時無聲,幾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那盞懸燈,連對麵的令狐拓也朝那裡看了過去。
下一瞬,卻見穆長洲忽然身一晃,手指一鬆,箭偏飛而出。
驀地一聲驚呼,舜音回頭,是她左後方那女眷,剛才的箭隻貼著她丈夫的頭頂飛過,差一寸恐怕都要血濺當場。
那位險些被射到的副都督已麵如土色,說不出話來。
穆長洲收了弓,朝上方抱拳:“總管恕罪,果然喝多了,請容先退。”
總管先是驚詫,繼而失笑,指指他:“你啊……”說完擺了擺手。
穆長洲將弓遞給侍從,朝舜音伸手。
舜音一愣,隨即會意,起身扶住他手臂。
穆長洲轉身離席,往外走。
後方胡孛兒和張君奉看著他們走了,又看看那對驚魂未定的夫婦,互相對視一眼。
“我怎麼覺得軍司不高興?”胡孛兒歪頭來問。
“廢話。”張君奉低語,“那二人指不定是哪裡惹了軍司……”
出後園時,已隱隱聽見席間又恢複了歡聲笑語。
待出了總管府那道巍峨大門,便什麼都聽不見了。
昌風和勝雨候在車旁,見到軍司和夫人一同出來,立即快步去迎。
舜音看到他們,才想起自己還扶著穆長洲,鬆開了他手臂。
穆長洲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也沒搭昌風的手,衣擺一掖,先上了車中。
舜音跟著進入車中,坐在一側,直到車駛出去,才問:“穆二哥真醉了?”
穆長洲隻笑了一聲,有些冷。
她蹙了蹙眉,總覺得他之前那箭是故意。
一路無言地回了軍司府。
舜音揭開車簾,看他兩眼,才下車入府。
往後院去時,隱約聽見腳步聲跟了上來,她稍稍往後一瞥,男人身高腿長的身影就在身後,闊步而來,很快走近,離了隻有一兩步遠。
直到東屋門前,房中燭火透出,她剛要推門,他才上前一步,攔在了她身側。
“音娘要時刻謹記,絕不能將弱點露於外人,知道嗎?”他聲音又低又沉。
舜音抬頭看他,才知道他這一路沒說話是在想這個,蹙眉說:“自然知道。”
穆長洲語氣緩了一些:“以後若再有人多不能顧全之時,你便留意我提示。”
舜音點頭:“記住了。”
話說完了,他卻還沒走。
舜音不禁打量他:“你醉了?”
穆長洲笑了笑,反問:“你看呢?”
燭火投出,半明半暗,舜音看見他眼中帶笑,分明是有意戲弄,淡淡說:“我看你沒醉。”她稍稍低頭湊近,在他衣襟間聞一下,“身上也並無酒氣……”
話音頓住,一下意識到這舉動有多親昵,她立即就要後退。
手腕忽被一握,她一停,穆長洲已接近,隻一步,就貼近她身前。
身前忽而一緊,已被他胸膛緊抵住,舜音一抬頭,正對上他臉,頓時不再動彈。
穆長洲也沒動,隻頭低了許多。
她心頭瞬間如被提起,之前被捂耳攬住時,似都不及這般接近,目光幾乎下意識落在他薄唇。
鼻尖一陣一陣溫熱,是他的鼻息。她呼吸已急,一下一下,他呼,她吸,似有什麼在悄然牽引……
直至她背抵到門,“鐺”一聲脆響,刮到了占風鐸。
穆長洲身一頓,頭緩緩抬了起來。
呼吸似一下順了,舜音掀眼,看見他似皺眉掃了眼占風鐸,又看向她,才終於站直。
立時周身一輕,等她再看過去,他已退開一步,轉身大步走向主屋。
恍然想起自己也要回屋,她忙轉身推門進去,合上門,連帶占風鐸又是一陣響,鐺鐺入耳,抬手撫了下胸口,才完全舒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