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出城相送二十裡後，總管府的精兵便悉數退去，十分乾脆。由原定的兩隊人馬護送，整支隊伍跟著一輕，在路上的速度也快了許多。</p>
秋風正烈，吹動沿途草折塵揚，大片大片的原野沿著官道兩側往前而去，儘頭處山脈連綿，上接碧穹。</p>
已快過去十日，隊伍過了會州，會寧關已被甩在身後，再往前就能進入原州，也就入了中原。</p>
封無疾跨坐馬上，轉頭看向身旁左側：“阿姊不如還是坐車。”</p>
舜音一早上路時騎了匹馬，身係披風，頭戴兜帽，搖頭說： “就這樣，我也習慣了。”</p>
封無疾打量她兩眼，過往她在長安獨居道觀，哪裡有什麼騎馬機會，定是在涼州總騎馬外出的緣故，便知她嫁去後都一心想著為他搜集防務，心裡又有了歉疚： “阿姊都是為了封家。”</p>
舜音沒說話，臉上也沒什麼神情，目光一路看出去，就如之前每次出行時一般，觀察著四周，心思卻不知落在何處。</p>
封無疾這連日來都見到她這般模樣，已不意外，小聲問： “阿姊是又在想涼州?”</p>
舜音被他那個“又”字弄得眼神晃一下，淡淡說：“我在想事情。”“那不就是想涼州的事情。”封無疾說。</p>
舜音不語，路上漫長，多的是時間讓她去思索總管府如此行事的緣由，也多的是時間讓她想起彆的，斷斷續續。</p>
她一手撫了撫頸下胸口，那裡被穆長洲重重吮過，留了清晰的一個印記，她當晚落腳驛館時才看見，紅得刺眼，好幾日才退，到此時已不疼，卻似已撫出了習慣。</p>
封無疾已想起走時情景，想到穆長洲直追到車外說要留話的模樣，又看看她，小聲說：“阿姊少時不喜穆二哥，我還擔心成婚後你會委屈，此番去涼州後就總怕妨礙你們夫妻情分，讓你更對他生厭，偏偏又綁在一起離不得，那往後的日子豈不是過得更不順心。不想如今真有機會離開了，發現也不全是那樣。"</p>
舜音垂手抓住韁繩，緊了緊眉，偏臉看向彆處： "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是了。"</p>
封無疾一愣，頭一次聽她這般語氣，才察覺她可能心緒不佳，小心道： “可我已經管了，你莫怪我。"</p>
舜音回頭看他： "你做什麼了?"</p>
封無疾手指抵</p>
一下鼻尖，有些訕訕： “我早打發了一個護衛快馬趕往秦州，著人去長安接母親至秦州。”他囁嚅， "反正是讓你回去探親，長安於我們又沒什麼念想了，也不外乎就我們三個人，在哪裡見不是見，不如就去秦州。”他聲音越說越低， "從長安往秦州，橫走不過兩州之距，快得很，如此我們到時也就能與母親見到，你也就不用往長安那麼遠了。"</p>
那不就離涼州近多了。這句他沒說。</p>
舜音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作聲。</p>
封無疾知道她是聽到母親便沒話說，故意往前指了下路，抬高聲打岔："沿途順暢，待過了前方交界處，一入中原直往南行，便可往秦州而去了。"</p>
舜音並未說要不要去，可想起長安，確實什麼都沒了，想到她母親，心底墜了墜，一夾馬腹，往前而行。</p>
封無疾落了後，也不知她在想什麼，隻好乖乖打馬跟著，待入了中原再定要不要往長安去也一樣。</p>
沿途沒有城鎮，隊伍隻在中途停頓用了些乾糧，稍作休整便又繼續上路。臨近日暮，快到交界處，風更大了，吹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p>
封無疾在馬上忍不住嘀咕：“這西北的風都不留情麵，難怪連人也變厲害了……”嘀咕完連忙看一眼他阿姊，還好她沒聽見。</p>
舜音依然打馬在前，風聲太大，確實沒聽見，她忽然扭頭往後看一眼。</p>
封無疾眼尖地看到，打馬上前： "怎麼了?"</p>
舜音搖頭，一時說不上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忽而感覺有人跟著他們，她一路都在觀察四周才隱約有感，卻又沒發現什麼蹤影。</p>
"還是趕緊過了邊界入中原。"封無疾低聲道。舜音點頭，當先策馬，直直往前。隊伍跟上，眾人皆加快了行速。</p>
然而不過片刻，舜音手上忽又勒馬，放緩了馬速。封無疾跟在她身側，一見她緩行，立即也跟著緩行，示意隊伍也放慢。</p>
舜音邊緩行邊轉頭掃視兩側，一時如同回到了過去在外出行時的日子，眼看著地上，搜尋著痕跡，口中問： "你可聽見什麼動靜了?"</p>
封無疾仔細聽了聽，皺眉： "沒有，風聲太大，我哪有那麼好的耳朵。"</p>
舜音微怔，看</p>
他一眼，才察覺自己這句問得太順口了，無聲轉頭，又看一圈，才說：“穩妥起見，還是將東西收好。"</p>
封無疾會意，立即掀開披風，將藏於自己腰側的那一小摞黃絹包裹的黃麻紙取出，仔細塞於馬鞍之下，又將馬</p>
鞍收綁得嚴嚴實實，抬頭已然警覺起來，打馬湊近問： “阿姊覺得這裡不對?”</p>
舜音握緊韁繩，輕聲說： “是有些不對，但並無痕跡，還是需小心一些。”</p>
封無疾點頭，解了腰間橫刀，回頭朝隊伍中的護衛們抬了抬，示意他們都打起精神，才帶領隊伍繼續往前。</p>
前方過去就是邊界，大風勁拂，原野遠處的野草被利風一削，幾乎要被攔腰折斷，近處道旁兩側野草密布，卻並無大幅搖動，反而穩固無比，隻草頭搖摧。</p>
舜音揭去兜帽，眼神掃過，陡然開口： "退!"封無疾聞聲抽刀。</p>
出鞘聲未落，兩側野草拔地而起，其下竟是伏地藏著的人，個個丟開手中偽裝的野草，亮出兵刃，直朝他們衝來。</p>
瞬間人動馬嘶，所幸隊伍有所準備，頃刻迎上。</p>
兵戈擊撞聲響起，舜音立即轉頭朝封無疾喊： "你快走!"</p>
封無疾握著橫刀，奔馬護來她身側： "阿姊哪能讓我先走，我護你同行!"舜音冷聲： “我不需你護……”</p>
並未多言，她扯馬往後，埋伏的人已朝他們這裡衝來。</p>
護衛皆自涼州兵卒中擇選而出，攔護及時，且戰且退，護送他們往中原而去。埋伏之敵身份未明，卻不管不顧隻往他們這裡殺來，不要命般橫衝直撞。</p>
舜音身下的馬猛被一撞，人跟著一晃，連忙抓緊韁繩，險險躍下，才沒摔落，腳踩到地，一手已按在腰間，握住了那柄匕首，心口急跳，猶如鼓擂。</p>
剛要退遠，兩側竟又衝出了更多的人，持刃亮刀，直撲他們，是彎刀。</p>
舜音目光一凝，這場景竟有些熟悉，她環顧四下，一時竟分不清是在過去還是現在，握著匕首的手指陣陣發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