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p>
舜音驟然無言，方知那陣車轍馬嘶是怎麼回事，默默坐正。</p>
婢女抬手作請："請夫人去梳洗更衣。"舜音才想起自己現在是何種模樣，依言站起身，看一眼封無疾，轉身往外走，幾乎什麼都沒想。</p>
隔壁屋中已經送入她的行李，裡麵也早已送入清水。</p>
舜音走進房，將拿到此時的那摞黃麻紙仔細收好，又悄悄收起了匕首，轉身時臉上一片平靜，心底卻空落落的一片，從未想過，會在此時母女重逢。</p>
婢女跟入，合了門，來伺候她梳洗。</p>
舜音本想說自己來就好，卻又沒能開口，一時間被紛紛亂亂的思緒占了全部心神。</p>
沾了血跡的披風終於解去，婢女驚駭得不敢多看，匆忙在她行李中選了身襦裙為她換上，又小聲詢問她要佩戴的首飾。</p>
她坐在銅鏡前，沒有細看，隻隨意點頭。</p>
很快忙好，婢女退去。舜音枯坐一瞬，起身往外走。</p>
前院似乎還有一些動靜，仿佛來人不止一個，她沒留意，直直走向正屋。</p>
剛跨入屋門，便見一人彎著腰，手搭在榻上的封無疾身上，正在細看，似已來了片刻。聽到腳步聲，對方忽而轉頭朝她看來。</p>
舜音腳步一停，看著她，僵了一瞬，才啟唇： "母親。"</p>
那是她母親鄭夫人，穿一身黯色寬袖對襟襦裙，發間毫無釵飾，隻端莊依舊，還能隱約看出以往郡夫人的身份。</p>
足有六年了，她們未曾見過一麵，直到此時，卻是在這般境況之下。</p>
鄭夫人直起身，眼眶發紅： “他是與你同行才這樣的?”舜音兩手交握在袖中，點頭： "是。"也從未想過，六年未見，她對自己的第一句話是質問。</p>
鄭夫人眼眶更紅，盯著她： “你明明已</p>
嫁去涼州，為何不好好待著，難道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嗎?"</p>
舜音喉中一堵，說不出話來，捏緊了手指。</p>
鄭夫人冷著臉，聲更冷： “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成什麼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p>
舜音心中一慟，臉上倏然沒了血色，緊緊抿住唇，喉間堵著，似已堵在了心間，如有利刃狠狠在那裡割開了一道缺口，血淋淋的一片。</p>
鄭夫人怒視著她：“隻有你安然無恙!”</p>
舜音不禁後退一步，腳跟抵住門檻，看著她盛怒的臉，也許眼中還有了恨意，淡著臉色，扭頭就走。</p>
屋中木榻上似動了動，封無疾竟醒了，掙紮著抓住鄭夫人的衣袖，又急又低地說： “母親彆怪阿姊……"</p>
舜音沒聽清，也沒回頭，快步走出，如同逃離。</p>
一直走至前院，出了大門，似有腳步跟來，又有不少護衛上前，大約是在問她有何吩咐。她茫然地站了一瞬，耳中嗡喻雜聲，什麼都沒聽清，伸手牽了匹馬，霍然踩鐙上去，策馬就走。</p>
天已擦黑，宵禁的鼓聲在響。</p>
她一路直奔出城門，什麼都沒管，甚至直直衝入了荒野，迎著暮色裡吹來的風急切喘息。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她?大哥沒了，父親沒了，現在是無疾，為什麼出事的不是她!</p>
她情願賀舍啜就在此刻現身，她現在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匕首都沒帶，乾脆就將她的性命拿去好了...</p>
馬驟停，四下風過陣陣，整片天地間似隻剩下了她一人。</p>
舜音身上被吹得涼，心裡也發涼，腦海恢複一絲清明，冷著聲，如同夢囈： “不，不行，我還不能死，我對封家負有責任，不能讓父親大哥失望……"</p>
左耳一陣一陣的刺痛，她自馬背上滑下，迎著風往前走了幾步，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右耳邊卻始終嗡響，似又聽見了她母親的話，悵然止步。</p>
“早知你無用，封舜音，從當初到如今，你還要讓這個家成什麼樣?你莫非忘了你大哥是如何死的，你父親是如何死的，你還要拖累多少人?可曾對得起死去的他們!"</p>
舜音立在風中，低低自語，就如平常一般安慰自己： &</p>
#34;沒事，沒事……"</p>
聲音更低，又成自責： "對不起，父親，對不起，大哥……是我沒用，是我沒用……"</p>
左耳陡然又一痛，她一手捂住，手指忽而碰到什麼，一晃，怔住。是耳墜，那隻金絲圓球藏著小珠的耳墜，正掛在她耳垂上。</p>
一瞬風過，耳邊如有手指一撥，似響起了那道低沉溫雅的聲音： “無用之物，卻可襯音娘這樣的有用之人。"</p>
舜音緩緩蹲下，抱住膝頭，垂下臉，眼前一點一點模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