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無疾在那老舊的客舍裡直等到天暗，終於才又見到他阿姊返回，連忙自客房中迎出去。舜音臉被兜帽半擋，一路垂著眼，腳步緩慢，如在思索什麼。</p>
直到跟前，她也沒抬頭，封無疾感覺奇怪，湊近問： “阿姊沒探到?”</p>
舜音一下抬起頭，才像回了神，聲卻有些輕飄： “至少大致方向已有了，準備一下，天黑後便出</p>
動。"</p>
封無疾鬆口氣，剛要去準備，又停步看她： "那你這是怎麼了?"</p>
舜音越過他往客房裡走： “沒怎麼，我可能需要休息片刻。”大概是連日奔波出了幻象吧，否則怎會覺得那是他的身影……</p>
天黑得緩慢，封無疾已親自趕去傳信，召那些在後停靠的人馬都趕來此處。客舍裡護衛們開始準備，隨時可以出發。</p>
舜音在客房中待著，有條不紊地梳洗、用飯，稍稍洗去些疲憊，坐在椅上閉目養神。並未真正休息，但心思已經定了，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看錯了，那不可能是穆長洲。</p>
客房門被叩響： “夫人，可以出發了。”一名護衛在外道。舜音睜眼，瞬間撇空所有思緒，起身收好匕首，整理披風，立即出門。</p>
夜色濃稠如漿，已是半夜了。</p>
封無疾領著人馬到了鎮外荒道上，停下等候，不出片刻，就見一串人影陸陸續續出了鎮子。是那群護衛，特地遮掩了動靜，一個個牽著馬，腳步輕淺。</p>
舜音跟在最後，牽著馬出了鎮子，走出很遠才踩鐙上馬，策馬過來，馬蹄上又裹住了厚厚的布帛，在透涼的夜風中踩出陣陣悶響。</p>
她在夜色裡掃視封無疾身後跟著的人馬，粗看約有百來人，並不算多，但能跟他出動，必是他手底下得力之人，何況追隨賀舍啜的人也未必還多了。</p>
"都跟著我，動靜越小越好，見機行事。"她低低說完，扯韁往前。封無疾往後揚揚手，不言不語地跟上她。</p>
隊伍無聲行進，舜音繞了鎮子半圈，往西而行，正是她之前在鎮子另一個出口處所見的方向。她當時在鎮中探了兩遍，往那個方向最有可能。而之所以在這鎮子附近，是因為他們逃竄需要食物補給，終究還是離不了有人的地方。</p>
封無疾跟到她右側，小聲道： “我們已入河西地界了，這方向怎麼像是去…</p>
…”涼州兩個字他沒說出來。</p>
舜音隻當沒聽出來，平靜說： “他會跑入河西也不奇怪，興許是認定躲入了河西，反而更難被找出。"</p>
封無疾想去看她臉色，奈何夜色深重，什麼也看不出來，隻好專心趕路。</p>
後半夜，風轉小了，隊伍趁著風勢一路速行而來，到了此時才放緩許多。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舜音低聲說： “你好好聽著周圍動靜。”封無疾耳力比她強，自是有數，剛應下，忽而道： "這裡可真安靜。"舜音也發覺了，還道是自己耳力弱的緣故，環顧一圈，當機立斷道： “都下馬。”</p>
眾人皆停，紛紛下馬。</p>
舜音自馬背上下來，徒步往前，直走入黑駿駿的夜色，忽覺隨風而來了一陣若有似無的焦火味，豎起根手指感受了一下風向，轉身迎風而去。</p>
封無疾已跟上，在她右側扯了兩下她衣袖，意思是讓她小心。</p>
舜音點頭，也不知他有沒有看清，目光隻顧著往前掃視，走了足有幾百步，忽而一停，一把攔住他。</p>
封無疾頓時止步，跟著往前看。</p>
眼前潑了墨般的黑沉，唯有適應了這樣的黑暗，才能隱約看出前方幾十丈外一片起伏不平的坡地，坡下隱約一道一道橫臥的身影，如同伏臥的凶獸。</p>
更遠處有隱隱約約走動的身影，如在巡視。</p>
舜音悄無聲息地後退，轉身返回。封無疾緊跟在側，一樣沒出半點動靜，甚至都屏住了呼吸。</p>
一直退回原處，眾人仍在等待，按著馬匹，沒出聲響。</p>
舜音走至馬旁，緊緊握著手指，強壓著剛發現仇敵的激烈心緒，緊聲說： “尚不清楚他們具體還剩多少人，我們人少輕便，唯有出其不意，出擊迅疾，才能成事，現在便繞往西側設伏。"</p>
封無疾早已按捺不住，呼吸都已不覺變重，恨恨低語： “剛好讓他們也嘗嘗被伏擊的滋味。”說完並未上馬，隻牽著馬，示意眾人輕聲跟隨。</p>
舜音也牽了馬，回頭示意護衛們效法跟隨，特地往後先退，走下風口，再繞往西側。</p>
既然推斷出他們打算自此處往河西深入，那必然會走西側。她一路走一路觀察，夜色裡看不清，腦海中景象卻漸漸清晰。這裡雖還未至涼州附近，並沒有親身到過，但輿圖裡的地形她</p>
至少見到過，也記住了。</p>
腳下漸不平坦，又入了戈壁。她仔細回憶，直至停下，四周起伏不平，坑窪遍布，連著遠山，皆是尖石硬土。</p>
封無疾牽馬在側，立即會意，是打算就在此處設伏了。</p>
舜音抬</p>
手指了指前後： “將主力分開於前後兩端埋伏，不管他們人有多少，一旦進入中心，於前端拖住他人馬，將之隔開，單獨引至後端活捉。"</p>
封無疾問： “可前後兩端相距略遠，萬一他不中招當如何?”“他不會不中招，彆忘了他當時伏擊的目的。”舜音冷聲說。封無疾還沒想透，她已催促： “快!”他不再耽擱，立即轉頭去分撥人手，於兩端隱藏，又留少數人手跟隨自己留在中間。</p>
人馬很快分頭藏去，舜音忽而又低又快地道： “你要記住你說的話。”</p>
封無疾在她跟前停了停，怕她夜色裡看不見一般，重重點頭，聲卻低： “阿姊放心，我一定顧好自己，你也要小心。"</p>
“自然。”舜音語氣平靜，轉頭吩咐護衛們也藏去後端接應。</p>
封無疾剛牽馬要去一側藏身，忽而停住，凝神聽了聽，似還不夠，又單膝著地，貼耳在地聽了聽。</p>
舜音看見他黑影動作，立即問： “有動靜?”</p>
封無疾起身，靠近她右耳邊道： “古怪，我們方才探到賀舍啜那處都隻覺安靜，往回走卻好似有了動靜，似乎就在我們後方。但後方是下風口，時有時無，我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現在又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