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想起昨晚陸迢說要出大事時的神情,似乎並無回避態度,還未細想,忽見穆長洲凝神望向了城北,頓時跟著望了過去。</p>
城北是涼州政事中樞,官署在那裡,總管府也在那裡,此刻天陰雲低,似一切都彙聚到了那裡。</p>
她又看一圈周圍,聲放輕: “你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了?”否則豈會城上增加守軍,城外增派巡視。</p>
穆長洲竟笑了一下: “不,這還不算最壞的打算。”他目光自北收回,手在她腰後一按,帶她往下。</p>
直至順階返回城下,將她送去馬旁,他才壓低聲開口,近乎貼至她耳邊: “涼州附近直屬總管府的兵馬隨時都會調動,但總管府不會輕易動用,其他幾州的動向才更應留意。"</p>
舜音擰眉,城門雖已在他控製之內,但城內助力隻怕微乎其微: “那些官員應該都不會現身了。”</p>
穆長洲語氣微冷: “經過昨夜,已是必然。”說完翻身上了馬背。舜音抓著韁繩,跟著踩鐙上了馬背,心中迅速過了一遍。</p>
經過那場壽宴,官員們無非三種,聰明的能</p>
看清此舉是有意針對她,針對軍司府,是總管府和軍司府之間的事,不敢插手也插手不了;愚鈍些的即便不明就裡,隻想明哲保身,也不會參與;最蠢笨的才會相信劉氏的話,認為是她連累了大家,將責任怪至她和穆長洲身上,卻也不敢做什麼,因為自己也身陷其中。</p>
不管怎樣,在這時候,都不可能還有涼州官員會明目張膽地追隨他。</p>
驀然一陣迅疾馬蹄聲傳來,似分外緊急。</p>
舜音循聲找著方向,手中韁繩忽被一帶,穆長洲拉著她的馬韁往身前扯了一下,讓她轉向了西麵。</p>
胡孛兒身罩鎖甲,打馬領著兩三兵卒,自西麵一條巷道中飛奔而來,一近前停住,連禮也顧不上見,喘著粗氣急道: "軍司,西邊!"</p>
穆長洲臉色忽沉,轉頭對舜音說: “跟緊我。”</p>
話音未落,他已振韁策馬,沿著胡孛兒來的那條巷道馳了出去。舜音怔了怔,察覺不對,一夾馬腹,緊跟上他。</p>
穿過巷道,仍走了城中僻靜道路,始終沒有走城中主道,卻在一路往西。弓衛跟隨在後,最後麵是胡孛兒幾人。</p>
臨近西城門下,胡孛兒自後方趕馬往前,搶先去通傳,高呼一聲: “開城放行!”城門緩緩啟開,穆長洲一馬當先馳出。舜音緊跟在他左後側,剛出去,聽見身後城門又重重合上。</p>
胡孛兒在前領路,拍馬急切,口氣卻似不好,如有怒氣,馬蹄下塵煙隨風揚起,沿路不息。就快奔出城外三十裡,直入山嶺之間,縱馬踏至一片陡石坡頂,停住了。</p>
舜音勒馬,看著遠處滔天彌漫的塵煙,如幕障一般在天際綿延,塵煙後的馬背上是看不清的人影,重重疊疊停頓在那裡,天光裡隱隱顯露出兵戈寒光,當中一杆旗幟,上麵是一個隱約的"甘"字。</p>
她眼神凝住: “那是什麼?”</p>
“你沒看錯。”穆長洲盯著那裡, "甘州兵馬。"舜音瞬間想起昨晚壽宴之前,張君奉在他麵前提到了甘州: “昨晚宴前你收到的消息是這個?”</p>
門</p>
穆長洲說: “總管府前幾日派人悄悄入了甘州。”</p>
昨晚赴宴時,張君奉送來了這探到的消息,他便吩咐安排胡孛兒帶人馬在此攔守,以防有變。沒想到,來得比他想得還快。</p>
>胡孛兒“呸”一聲,似忍到了現在,猛然揮手: “堵住!我早知那小子不懷好意!被總管府一叫就來,他早有賊心!"</p>
附近兩山夾對,山側湧出涼州兵馬,橫向攔道,張豎涼州大旗。</p>
舜音看著那裡,不可思議,總管府旗號已有,後招必至,但她沒想到來的會是甘州兵馬,不覺抓緊了韁繩,低低如同自語: “我以為他與你隻是私仇,不至於這般。”</p>
穆長洲聲忽低: "會這般也並不意外。"</p>
舜音下意識看他,竟覺他似早料到會有這天。</p>
那處陣中,正有一匹快馬拖拽塵煙而來,馬上的是一個甘州兵卒,揚著小旗,飛奔來傳訊。胡孛兒險些拔刀,看了一眼坡前的穆</p>
長洲,按住了。</p>
甘州兵卒一路奔至,隔著攔截的兵馬,遠遠向坡上抱拳高喊:"甘州討逆!師出有名!"</p>
穆長洲冷眼揚聲: “來討何人?”</p>
兵卒喊: “涼州行軍司馬穆長洲妄圖擁兵自立,必來征討!”</p>
“鏗”一聲,胡孛兒拔刀而出,張口怒罵: “殺了你這狗東西!”甘州兵卒連忙扯馬返回。</p>
遠處似又有人跨馬當先出陣,遙遙望來。</p>
舜音轉頭看去,離得太遠,依稀可辨是令狐拓的身形,已披甲在身。</p>
甘州兵卒返回時,他忽而揚了一下手,頃刻後方甘州陣中又豎起了一杆旗幡,一杆細窄豎立的黑底長幡,上麵有字。</p>
舜音手指揭去兜帽,緊緊盯住旗幡,曾在河廓之地見過的字眼又出現在眼裡。凜凜西北風吹去,幡上四個字豎列招展:討滅穆賊………</p>
她胸口驀然起伏: “他怎會輕易相信?”</p>
就算令狐拓相信壽宴之事,可壽宴是昨晚的事,他已趕到此處,隻可能是在之前就收到了消息,可之前並無事發生,他怎會輕易相信這種空口之言就揮兵前來?</p>
穆長洲沉聲低語:"那就要看總管府是如何讓他相信的了。"舜音一頓,忽覺他這句聲音格外森冷,轉頭看他。</p>
與當初看到這兩個字不同,他眼盯著遠處那麵旗幡,在已然大亮的天光裡,眉骨突出,至挺立的鼻梁,如被描出的一道,周身卻似已浸入了晦暗,臉側收緊,繃出一片鐵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