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忽被打斷,昌風在門外急急喚: “軍司,張佐史和胡番頭都來了。”舜音身側一動,看過去,他似乎一直就在等著。</p>
剛要抽手起身,穆長洲停住,轉頭看著她臉。</p>
自返回涼州後,幾乎沒有一日太平,連日奔波,提心吊膽,舜音的下頜都尖了許多,衣襟微鬆,隱約露出的鎖骨也突出,隻雙眼依舊黑亮,正看著他。</p>
他手在她腰側揉過,隻覺她更瘦了,臉不禁貼近,呼吸微微沉墜,但馬上又抽回了手,低聲說:“沒事,接著睡吧。”說完起身,大步出去。</p>
舜音腰上被他掌心揉出一陣溫熱,看他走了竟怔了怔,方才已覺出他靠近,他卻又及時忍住走了,順一下氣息,不禁蹙眉,哪裡會沒事?</p>
睡意全無,這偌大涼州也早已沒有容她安睡之處。她定定坐了一瞬,站起身,迅速整理衣襟,快步出了屋門。</p>
軍司府的前院幾乎沒有掌燈,隻前廳裡有燈火,也隻一左一右兩盞,隱蔽而昏暗。</p>
廳裡的兩人也站得一左一右,胡孛兒來回走動,搓著手,不時扯一下絡腮胡,一雙眼掃來掃去,一臉著急。</p>
張君奉在他右邊,皺著眉沉思,偶爾看一眼廳門。</p>
穆長洲邁步走入,進門就說: “報吧。”</p>
胡孛兒立即上前:“令狐小子那事沒傳出去,眼下各州安穩,沒見有兵馬動向。總管府的兵馬已在北城門外二十裡處集結,按兵未動。"</p>
穆長洲說: “總管府借巡遊要求開城</p>
,又動兵馬,想必是要接應什麼人來了。”</p>
張君奉走近,飛快道: "各州兵馬是沒見動向,可城外已查到有肅州方向來人,是劉乾泰,總管府那些兵馬就是為他準備的。"</p>
穆長洲冷聲: "也隻可能是給他準備的了。"</p>
張君奉道: “總管府定是一早就知會他了,趁軍司這兩日忙著應對甘州,便讓他趕緊趁機前來。"</p>
穆長洲在廳內走動兩步,忽而瞥了眼廳門。</p>
張君奉跟著看去一眼,燈太暗,沒見有人,何況這軍司府裡也沒外人。他低聲問: “軍司有何打算?恐怕總管眼下已不大好,今日那巡遊就可能是欲蓋彌彰,劉乾泰被召來是要直入總管府了……"</p>
廳中詭異得安靜了一瞬,幾乎隻有幾人的氣息聲。</p>
穆長洲腳下緩慢踱了幾步,口氣沉穩如常: “若借彆人做刀無法除去我,總管又日薄西沉,來不及再做其他安排,確實也隻能走這條路了。"</p>
胡孛兒看來看去,直覺不對,瞪著圓眼,壓低大嗓門吼:“那無能之輩,莫非要肖想總管之位?!"</p>
張君奉清瘦的臉上都青了一層: “姓劉的若先一步被那位劉夫人扶著成了總管,就更容易將我們打成逆反之賊了!絕不能讓他進入涼州!"</p>
穆長洲臉色未變,忽問: “軍中如何?”</p>
胡孛兒難得正色: “軍中將領都是與軍司多年出生入死一同走來的武將,皆由軍司一手提拔,自然人人都效忠軍司,隨時待令!"</p>
穆長洲點頭,目光忽又掃了一眼廳門。</p>
張君奉跟著又看一眼門口,回過頭歎氣: “隻可惜軍司眼下受傷未愈,可自壽宴那晚起,就沒回頭路可走了。總管府一日一變,已經步步緊逼。"</p>
胡孛兒瞪眼,左右來回看了看: “那軍司預備如何?”</p>
穆長洲隻說: "這點傷沒什麼。"</p>
張君奉退後一步,抱拳,臉上焦慮一閃而逝,又低又快道: “那請軍司下令吧,心腹武官還在等候,到這一步,無論軍司有何安排,都會跟隨照辦。"</p>
胡孛兒立馬也跟著抱拳: “請軍司下令!”</p>
穆長洲</p>
周身沉定,眼神卻在輕動,一件一件梳理著已有的安排,自涼州的每座城門、每座軍營,一個不落……</p>
直至昌風快步走入,送來一份急報,小聲道: “軍司,剛剛快馬送來的城外消息。”送完又急急退走。</p>
穆長洲拿在手裡拆開,看完遞去一旁燈火上,引火燒去,扔在腳邊,說: "劉乾泰接近涼州了。"</p>
胡孛兒當即怒道:“我這便趕去攔住那無能狗賊!”"不,讓他來。"穆長洲冷笑一聲, "放他進總管府,他進總管府時,就是我進總管府時。"</p>
張君奉和胡孛兒互相對視,陡然反應過來,齊齊抱拳。穆長洲輕擺一下手: “隨時等我命令。”</p>
二人即刻離去,扭頭出門,腳步一連串地自外而過,四下又安靜下來。穆長洲站了站,走出廳門,轉頭找了一圈,看見廊上暗影裡站著的纖挑身影。舜音罩了件暗檀繡紋的軟綢披風,早就等在那裡。</p>
他一步步走近,到她右側說: “早聽見你腳步,你聽見了?”</p>
舜音搖頭,她並未離太近: "聽不清,但猜到了大概。"</p>
手指忽被一握,穆長洲抓著她手,五指擠入她指縫,用力交握住,聲似也在用力: “彆怕,音娘。"</p>
舜音才發現自己手指早被風吹得發涼,但被他握得太緊,已快感覺不到。</p>
她竟然出奇平靜:“我沒怕。”停頓一下,隻聲音輕飄, "不過是舉兵而已。"</p>
穆長洲笑一聲: "對,不過是舉兵而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