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總管府裡仍彌漫著一股血腥氣。</p>
雕欄玉砌沾染了斑斑血跡，被斬斷的花木殘枝落了滿地，平整的地麵早已被陣陣馬蹄踏出坑窪，四下瓦碎簾裂，燈傾火燃。</p>
劉乾泰跑起路來倒是靈敏，手上提著刀，慌不擇路地領著剩餘精兵邊擋邊躲地退向另一方側門。然而沒能跑遠就聽見了後方沉悶的馬蹄聲。</p>
府裡似已有重兵壓來，席卷迅速，到處都是晃動的騎兵蹤影。</p>
兩側的精兵忽然接連仆倒，劉乾泰左右一瞧，見他們背上都是箭矢，乍然驚慌，趕緊拖過一名精兵擋在身前，剛躲過一箭，還沒再跑，小腿上一痛，自己也仆倒在地，摔在一株花叢邊，嘶嚎出聲。一群騎兵飛衝而至，馬槊挑開左右精兵，紛紛指住他。劉乾泰痛得已說不出話來，抱著腿，驚駭得臉上一陣青紫交替。</p>
胡孛兒快馬衝來，抽刀對著他，喘氣如牛地回頭嚷： "得虧軍司!姓劉的逮到了!"</p>
穆長洲收弓，策馬而至： “搜出東西。”說完幾乎毫不停頓，扯馬就走。</p>
胡孛兒回頭嫌棄地看一眼劉乾泰，吩咐左右： "快!"騎兵立時將人重重押住。</p>
遠處又一陣騎兵奔過，張君奉打馬而來，高聲報： "按軍司吩咐，重兵速戰不停，已清剿乾淨!"穆長洲沉眼掃視左右，韁繩一扯，立即往後而去。</p>
府裡原先驚叫慌亂的哭喊奔走都停下了。四下皆是躲著瑟瑟發抖的侍從侍女，被俘的精兵被押著卸下兵甲，跪了一地。</p>
殺入的騎兵分列兩側，遍布府內，從前院、議政廳，一直蔓延到後園，再到後院。穆長洲縱馬奔至，一勒停，下了馬背，直接走入。</p>
張君奉和胡孛兒先後趕來，一同跟入。直至當中正屋，二人快走幾步，一左一右在門邊停下，如同守門。</p>
穆長洲走至門邊，一手抽了胡孛兒腰間的刀，大步而入。</p>
屋內空蕩，卻燈火通明，屏後的床帳內傳出哼哧不暢的喘氣聲，已是出氣多於進氣。腳步帶出玄甲聲輕響，垂帳後的呼吸似更不暢了，人影掙紮著動了一下。</p>
穆長洲幾步走近，抬手揮刀，垂帳落了地，無遮無擋。床上躺靠的總管灰白著臉看著他，額上的白布巾早已掉落，臉更如一塊破敗皺布。</p>
穆長洲一手從懷間取</p>
出一份冊子，攤開放在他麵前的小案上，手指一點： “署名吧，梁通符。”總管驚駭地看著他，自成為總管，已太久無人叫過這大名，掃向那冊子，那竟是總管府通敵的認罪書，手在身側撐著又掙紮一下。</p>
"不過是你諸多罪行中的一件，應不難認。”穆長洲冷幽幽地盯著他， “我沒耐心，你也耗不起。"</p>
胡孛兒自門邊快步走來，取筆蘸墨，直接往他手中一塞。張君奉跟來，按著他手送去紙上。</p>
總管臉已煞白，被左右挾著，隻能顫巍巍地寫了下去。幾乎最後一筆剛落，穆長洲就伸手將冊子取了回去。</p>
胡張二人立即鬆手撤開，退了出去。穆長洲轉身就走。</p>
總管跌躺回去，似不甘心，臉上湧出詭異潮紅，回光返照般，竟撲出床沿，枯瘦手指一把扯住了他玄甲下擺。</p>
穆長洲冷眼停步，手腕一轉，刀猛然在床沿一刺。</p>
總管大駭，衣袖割裂，手一下鬆落，人乾喘著摔回。</p>
"掙紮無用，這位置本也不屬於你。”穆長洲居高臨下看去， "涼州總管，隻能由姓穆的來做。”</p>
總管喘著氣，睜大渾濁的雙眼，又似莫名驚恐。</p>
穆長洲抽出刀，忽補一句： “你唯一做的好事，就是讓我娶了妻。”</p>
話音未落，他已轉身大步出去，揚聲下令： “彆讓‘前總管’死得太容易了。”門外一疊聲的“是”,張君奉和胡孛兒立即跟著走出。</p>
穆長洲將刀拋給胡孛兒，快步出去，立即翻身上馬。</p>
劉乾泰已被押至，人都已暈死過去，騎兵從他身上搜出了魚符和沒能署名的書冊。胡孛兒拿著那枚魚符道： “果然還留了支兵馬給他!就他這無能樣，有兵又能怎樣?”</p>
穆長洲掃了一眼，忽然下令： “將重兵撤出，壓往北城門!”</p>
胡孛兒驚詫： “軍司不是著急返回?”</p>
穆長洲說： “他領兵不行，卻可以接應外敵。”</p>
胡孛兒大驚： "啥?"</p>
張君奉反應過來： “難怪那位夫人跑出去後不急著逃命，會往軍司府去，原來是在等敵軍來!”</p>
穆長洲掃一眼劉乾泰，敵軍入不了涼州關口，隻能是自肅州進入，再借令</p>
狐拓率軍來涼州無暇顧及之際過甘州，現在大概已直抵涼州，由總管府直屬兵馬鋪路，往城中而來。劉氏也隻能借此外力才能對抗他，扶持劉乾泰了。</p>
"留人嚴守此處，其餘人往北防範!"他當先策馬，直奔北大門。剛出總管府外，已看見北</p>
城門方向熊熊燃燒的火把亮光。</p>
一直往外派出的斥候正陸續回來，一人飛快打馬來報： “軍司，北城門被衝破的攔截剛平息，城門未及關閉又來了大軍，是西突厥騎兵!"</p>
張君奉已迅速安排好總管府裡守兵，拍馬趕來，聞言急問： “軍司，可要再調兵馬往北來?”</p>
"不調，"穆長洲聲沉著， "應該還不止。"</p>
又有斥候急急趕至，離得還遠就高聲報：“軍司，南麵關口有吐蕃兵馬!”胡孛兒也趕了過來，惱恨拔刀： “那婆子是瘋了!兩麵引敵，要毀了涼州不成!”</p>
穆長洲沉吟一瞬，迅速下令： “其餘兵馬不動，吐蕃尚未入關，隻會觀望，嚴守關口防範。此處重兵趕往北城門，抵禦已到的西突厥騎兵，迅速應戰，一挫其銳才能讓其退避。”話到此處，一直緊著的心裡反而鬆了些， “也好，想必那位劉夫人可以殺回來了。”</p>
張君奉皺眉： "她若殺回，這裡就是前後受敵了，軍司既要禦敵又要控製總管府，難免危急。"</p>
“今日來此，就該做好最壞的準備。”穆長洲扯馬往北，又下令， "留意軍司府動向，隨時來報。撥一支輕騎精銳，隨時聽我調令!"</p>
話音未落，人已振韁疾馳而出。</p>
張君奉和胡孛兒正色，二話不說打馬跟上。頃刻壓在總管府外的騎兵重軍都動了，如層層疊疊的暗影般推開深夜，追隨奔去..</p>
一陣箭雨落入軍司府前院，帶出一片拍瓦掃樹的聲音。眾人紛紛退避，廊下簷下，伏低蹲身，躲過一陣。</p>
舜音人已退入前廳，手還緊握著出鞘的橫刀，站在廳門邊，盯著院牆外那片始終緊圍的火光。一刻早已過去，劉氏終於還是動了手。</p>
馬蹄陣陣，正往府門聚集而來。</p>
四下寂靜一瞬，舜音忽而揚聲： "放!"屋頂上蹲藏的弓衛立即射箭而出，外麵火把閃爍，馬蹄踩踏</p>
，往後稍退了一波。</p>
"找死!"劉氏在外怒罵一句。兵馬緊跟著又聚集，隨時就要再來攻擊。</p>
隻這間隙，舜音心思迅速轉動： “這樣不行，需要人手。”右側是持刀為她聽著動靜的勝雨，左側是昌風，二人立即近前，聽候吩咐。</p>
舜音看向昌風： “可敢突圍?”昌風回： “敢。”</p>
舜音點頭，飛快低語幾句。昌風稱是，轉頭點了十幾人，匆匆往後門走了。</p>
後門尚未受到衝擊，是劉氏有意在拖延造勢，仍想引穆長洲離開總管府，並未全然攻擊，隻集中進攻前門。</p>
此刻後門卻悄悄開了一道。</p>
後方圍兵久圍已疲，忽見門開，衝出了騎馬的兵卒，以為是要突圍，連忙抵擋，不妨另有幾人從側麵快馬衝了出去。</p>
先衝出的兵卒又迅速退回，猛關後門。</p>
圍兵措手不及，一麵分出人去追側麵衝出的幾人，一麵去撞門。府內幾乎所有兵卒都已趕來，及時用力才合嚴了後門。</p>
後方圍兵趕忙往前門報信： “有人突圍!”</p>
舜音往右側身朝外，聽到了動靜，緊跟著就聽見前門外兵馬調動，馬蹄陣陣脆響，似就要去追趕，立即高喊一句： "放!"</p>
屋頂上又是一陣箭雨射出，她故意揚聲又喊： "準備!"勝雨跟著喊道： “夫人快!趁他們追人，我們才好突圍!”仿佛剛才那出是聲東擊西，是為了自己要突圍一樣。</p>
外麵兵馬被射出的箭雨稍稍打亂，又很快平息，劉氏哼笑： “我還以為跑的是你，你還沒跑就好，想突圍就彆做夢了!”說完聲低許多，似在下令。</p>
勝雨趁機跑去府門處聽動靜，返回至右側報： “她隻派了些許人去追昌風，大部仍圍在這裡。”</p>
那就好。舜音讓昌風帶人突圍去了東城門，但不能將此處大部吸引過去。若在東城門交戰，衝開城門，那對東麵蘭、會、岷三州的防備就容易打破了，也易引來中原方向</p>
注意。</p>
隻有自己繼續吸引她大部在此，為昌風減輕追擊壓力，讓他順利突圍。</p>
她握著刀，已做好了再受進攻的準備，外麵卻似停住了。陣陣雜亂馬嘶中，有單獨一匹快馬蹄聲到了外麵。屋頂上一名弓衛不</p>
高不低傳話下來： “有人來傳訊了，他們停了。”</p>
舜音還未聽出動靜，一陣廝殺喊聲傳來，格外清晰，幾乎震動全城，立即扭頭找去，望向北麵。一整晚的動靜都不如此時猛烈，似有大軍殺來，甚至能聽見轟隆踏至的馬蹄聲，城中頓時被驚動了，四處傳出慌亂呼聲。</p>
刺耳的笛嘯聲響起，一陣一陣，比之前聽到的要尖利百倍，緊跟著是隆隆鼓聲，自北城牆上傳來。</p>
舜音捂住左耳，陡然回味過來，那是報戰的鼓聲，這就是劉氏的後路，她引來了敵軍。</p>
"攻入軍司府!&#34</p>
;劉氏在外大喊。助力已到，她無需再引穆長洲撤離總管府，直接殺光就是。</p>
舜音立即往後： "退!"隨從侍女都跟著她退入廳中，前院裡已落入了帶火油的箭，引燃了好幾處。</p>
弓衛又射出一波箭抵擋，廳內衝出一群隨從，緊急滅去燒著之處。外麵並未給喘息之機，大門不知被什麼狠狠一衝，一聲悶響。兵卒們抬槊格架，用力抵住。後門處也傳來了重重的衝門聲，隱隱火光飛濺。</p>
劉氏似已勝券在握，在外高聲道： "繼續攻，一個不留，其餘人隨我返回!"</p>
舜音聽出她要走，定是要去與敵軍夾擊穆長洲，快走出廳，冷聲說： "射人。"</p>
弓衛頓時閃身引弓，對準馬上的劉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