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璿珈(二)(1 / 2)

宮廷生存紀事 妾在山陽 17386 字 9個月前

後半夜,不知道樓觀雪睡沒睡,反正夏青先把自己搞困了。情緒波動過大,總會讓他感到非常疲憊,眼皮困得打架,睫毛也忍不住顫抖。

樓觀雪笑著輕聲問他,要不要到床上睡。

夏青驚悚地看他一眼,溜遠了。

彆了吧。這事太刺激了。

夏青回到他最熟悉地方,吹滅燭燈,枕著手臂,伏在書案上就睡了。

月光冷冷淡淡照在少年疲憊眉眼間。

這次夏青又做夢了。

也是稀奇。這輩子很少做夢,結果這次因為靈薇花蠱惑一晚上居然接連做了兩次。

他夢到了孤兒院那堵牆。

小時候記憶總離不開城市上空帶血夕陽。

沒翻修前牆非常破舊,上麵爬滿了密密麻麻爬山虎,風一吹像一層綠色浪。他就搖晃著腿搭在綠海上。

孤兒院對麵是施工地。

鋼筋水泥搭成了巨獸骨架,挖掘機和攪拌機總是大清早開始吵,嘟嘟嘟響,院長和附近居民因為施工聲音,連著和開發商吵了無數次,夾雜方言對罵熱火朝天,每次看戲勸架人都圍了一圈。

後麵施工地終於沒有聲音了。

因為開發商跑路了,這成了一棟爛尾樓。

於是吵架人換了另一批,更加激烈,也更加崩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尖叫、下跪、大打出手,嚎啕大哭。

某一天,他坐在牆上,看到一個四十歲中年男人爬到了爛尾樓高處。

夏青目光疑惑又清澈。

男人麵色蠟黃,穿著件過時老舊棉衣,胡茬滿麵,神色麻木,似乎也看到了他,卻什麼都沒說。

他從頂層跳了下來。

男人跳樓時候,夏青應該是有聽到聲音,卻又怎麼都記不起來那該是怎樣聲音。

應該是骨骼碎開,血肉飛濺響動。

殘陽如血,夏青臉色一白從牆上跳了下去,趕到時屍體已經覆蓋上白布。

警察拉好防護線,疏散人群。

夏青就站在原地,聽圍觀人在討論。

他們罵開發商是個畜生沒良心卷錢跑路。又唏噓遇到爛尾樓隻能自認倒黴。

還聽他們感歎這個男人多可憐。

父母過世沒幾年,老婆就得乳腺癌走了,花了半生積蓄付了個首付等著給孩子結婚用,結果上個月孩子在外地上大學出了車禍,現在房子也打了水漂。

一生塵緣羈絆,辛勤勞作,都如泡沫轉瞬成空。這個沒什麼文化,老實木訥男人走投無路,隻能選擇以這樣方式終結生命。

夏青在孤兒院吃午飯時候,也聽護士提起了這件事。

坐他旁邊兩個小屁孩上午剛為搶秋千打架,現在又為了搶塊排骨吵了起來,吵到最後哇哇大哭。

護士前一秒才說著“我要是他我也不活了”,下一秒就跑過去“又怎麼了,怎麼哭了啊。”

另一個護士搖搖頭,對上夏青視線,忽然愣了愣,彎下身小聲問:“青青,你是不是看到了?”

夏青咽了口飯,點點頭。護士急了,怕給他留下陰影創傷,趕忙找了心理醫生來跟他聊天。

最後夏青檢查很正常,眾人舒了口氣,以為是他沒看清或者太小對死亡沒概念。

但其實都不是。

夏青記不起小時候感受,就記得他是哀傷。哀傷到很長一段時間,他坐在那堵牆上,看著對麵高高爛尾樓,總會想那個男人當時心裡想是什麼。

死去父母?離世妻兒?還是這棟成為壓倒他最後一根稻草爛尾樓?

孤兒院宿舍樓欄杆上鐵圈生了鏽,牆壁斑駁脫落掉漆,樓梯通向嬉嬉鬨鬨宿舍。

夏青小時候隻是有些古怪,但並不孤僻,他甚至和每個人關係都挺好。

有一次咬著小夥伴給他一塊錢冰棍,他過樓梯口聽到了一個剛畢業護士哭著打電話。

她就蹲在角落裡,眼眶紅得像外麵夕陽,聲音顫抖,竭力嘶吼:“那你要我怎麼辦!你說啊!你要我怎麼辦!”

電話那邊是她異地戀男朋友,日複一日吵架讓這段年輕感情岌岌可危,沉默很久後,電話那邊疲倦地說:“我真不想每天給領導當完狗累死累活後還要和你吵架。我有點累了,你不累嗎?”

護士咬著牙齒說:“累,早他媽累了,分了吧。”

她埋頭哭了一會兒,又接到了來自母親電話。還沒開口就是要錢,說她弟弟上大學了要台新電腦,家裡房貸這個月也沒著落。她崩潰地罵了回去。婦女頓了下,開始嘀嘀咕咕說教,說她大學讀完有個什麼用現在當個社工也沒幾個錢,全怪她當初任性沒聽大人話選專業選工作。護士毫不猶豫把電話掛了,牙齒打顫,眼眶赤紅,臉上卻流露處一種迷茫來。

一種夏青在很多人臉上看過迷茫。

“吃冰棒嗎?”夏青想了想,把另一個五毛錢沒打開冰棒地給她。

護士明顯沒反應過來他在,愣了愣。呆呆接過,一口咬在下去,冰碎在嘴裡,凍得她眼淚呼吸都在顫抖,卻牽強地笑起來。

小時候社會各界愛心人士會給孤兒院捐書。

夏青印象很深一本,叫《活著》。

裡麵有句話。

“最初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不得不來;最終我們離開這個世界,是因為不得不走”。

他對生死概念或許就源於這句話。

然而院裡阿姨總騙他們,“死了就是去一個再也回不來地方繼續活。”

當然,她騙過了所有小屁孩,沒騙過夏青。

不過夏青表現跟“被騙了”小屁孩也沒區彆。

因為他從來不抗拒生老病死,也不害怕離聚散,跟什麼都不懂一樣。

後來,福利院翻修,牆被重建,那兩個總是打架小屁孩有了收養家庭。

護士辭職離開,而對麵爛尾樓又被新投資人撿了起來。

很多人說這新投資人是個好人,死過人房還繼續建。

某年九月一。

他開學,房開盤。

開盤當天,對麵樓盤掛滿了密密滿滿誇張橫幅。

夏青背著書包,咬著綠豆冰棍,隔著街道看大紅橫幅上字。

【熱烈慶祝春江花園盛大開盤】

【居繁華之上,覽盛世美景】

【純正生態水岸社區】

【自然生活新坐標】

喜氣洋洋,熱熱鬨鬨。

所有人都高高興興。

開發商高興,買房人高興,附近人也高興——心想這殺千刀擾民玩意可算結束了。

而夏青望著頂樓,淺褐色眼眸安靜得像是一片湖。

小胖在旁邊催他:“走了夏青你磨蹭什麼呢,暑假作業寫完沒啊!還不趕緊去教室補作業?!”

夏青把冰棍簽丟垃圾桶,對他說:“早寫完了。你在質疑班級第一?”

小胖大喜:“我靠差點忘了你還是個學霸啊!學霸作業借我抄抄。不過夏青你剛才到底在看什麼。”

夏青頭頂呆毛被風吹得豎起,愣了會兒神,很輕地說:“看開盤。”

聲音消散在風中。

小胖:“啥?”

夏青沒再理他,騎上單車往學校走了。

對麵花團錦簇新樓盤拔地起,如野獸破土而生,寸土寸金地底下埋葬過往一切眼淚鮮血、紛爭吵鬨,和恨恨不休。

關於孤兒院記憶結束在開盤那一日。

靈薇花香又傳來。

這次潮濕海風卷著仙霧氤氳。

在朦朧模糊白光裡,夏青隱隱約約又聽到了那個老者聲音。

渾厚又滄桑,如暮鼓晨鐘,當頭棒喝。

老者說:“苦海滔滔業孽自招。”

一個男孩稚嫩話響起,清澈撕開回憶水幕。

“師父,聶聶是什麼意思。”

老者吹胡子瞪眼:“你給我話說清楚了再問問題!”

旁邊一個溫柔青年笑著說:“是業孽,不是聶聶。”

“哦。那聶聶是什麼意思。”男孩自認發音正確了,聲音更為嚴肅。

老者已經沒脾氣了。

旁邊人笑得東倒西歪。

“我說師傅你就彆為難小師弟了,他能有點求知欲已經不錯了。”

所以,業孽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一切行為、言語、思想為業。

一切惡事、惡因、惡果為孽。

山呼海嘯間,老者把那把劍交給了他。

那把意味著“歡喜”阿難劍。

老者說:“你是最適合它人。”

“不過把劍交給你之前,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應該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事,重要到他在夢中都感覺心臟緊張起來。

可是夏青怎麼都記不起是什麼事。

夏青醒來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樓觀雪在他旁邊看書。

夏青發了好久呆,突然跟小狗似湊過去,鼻子直接往他衣服上蹭。

樓觀雪放下書,伸出手摁住了他肩膀,止住了他動作,輕微皺了下眉:“你睡傻了?”

夏青含糊說:“你身上有股味道。”

樓觀雪輕笑一聲:“哦,好聞嗎。”

夏青頓了頓:“好聞個屁。”

樓觀雪穿著黑色龍袍,領口是暗紅,以夏青現在角度能看到他鎖骨。他聞言也不生氣,聲音淡淡:“不好聞那你還湊過來?”

夏青說:“我就是想聞清楚這是不是靈薇花香。”

樓觀雪唇角勾起:“你見過靈薇花?知道它什麼香?”

夏青沒說話。

樓觀雪垂眸:“哦你見過,在我障內。”

“……”

夏青覺得自己真是睡糊塗了,鬱悶地抓了下頭發,然後端端正正坐了回去。但是他還是沒忍住,開口:“靈薇花香是不是能讓人產生幻覺。”

樓觀雪給了個模棱兩可答案:“可能。”

夏青長長地舒了口氣。

幻覺啊,是幻覺就好了。

樓觀雪放下書,眼眸望過來:“你做噩夢了?”

夏青也不打算騙他:“對啊。”

樓觀雪漫不經心:“夢到了什麼?”

“一些小時候事。”夏青非常苦惱:“但是有些記憶我覺得不是自己。”

樓觀雪笑了,慢悠悠說:“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做噩夢是夢到了我呢。”

夏青噎了一下:“你還挺有自知之明。不過算了吧,夢到你馬上早就嚇醒了,這夢是做不下去。”他混沌大腦突然又清醒了點,看著玉冠束發一絲不苟樓觀雪,驚訝道:“你上完朝回來了?”

樓觀雪:“我沒去上朝。”

夏青疑惑:“啊,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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