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皎點頭, 小心翼翼地抬頭,眼眸迷茫天真,委屈地小聲說:“不可以嗎?長生哥哥。”
傅長生眼眶深邃,認真盯著他, 藏在袖子裡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很久之後他才木訥張開乾裂的唇, 聲音極輕:“殿下,我白日剛被打了板子, 現在傷口未合不能碰水, 明天可以嗎?”
“明,明天?!”溫皎根本沒聽進去他前麵的話,臉色慌亂, 一下子伸出手指死死拽著他的袖子:“不行!長生哥哥,就今晚!隻能今晚!你就幫我這一次好嗎!就這一次!”
傅長生抿唇沒有說話,英俊剛毅的臉上, 深深的疲憊寫在眼底。
溫皎心一慌,咬咬唇, 眼淚奪眶,抽抽噎噎哭出來:“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長生哥哥我也不想那麼不擇手段, 我也不想什麼事都求你,可是長生哥哥, 我找不到人了啊。梁國破了, 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皇子了。現在隻有你一人叫我殿下, 其他人都瞧不起我。”
他語氣顫抖不穩, 小臉蒼白又精致, 眼眶赤紅,費儘全力要把那種彷徨和無助擺**裸露在他麵前。
“長生哥哥……以前我要什麼,都有好多人上趕著給。可現在,現在,我就要一個草螞蚱啊?”
以前在梁國皇宮慣會撒嬌裝傻的少年,長大後更是爐火純青。他哭得梨花帶雨,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看來是真的想起往事把自己弄難過了。
傅長生閉了下眼,而後睜開,問他:“殿下,那個草螞蚱很重要嗎?”
溫皎愣住,想也不想飛快道:“很重要。”
傅長生:“為什麼?”
溫皎的話噎在喉嚨,為什麼重要?
因為那是他獲得樓觀雪青睞的重要東西,是他爬上位的墊腳石,但是這些他又怎麼能跟傅長生說。
“就是很重要!”答不出來他乾脆帶著哭腔嘶聲吼出來。
溫皎委屈地扁著嘴,睫毛劇烈顫抖,把嬌橫寫在臉上明明白白。
他知道傅長生已經動搖了,用手臂擦眼淚:“算了,你不找,我自己去找。淹死了就當下黃泉陪我娘吧,反正,反正這種日子我也不想過了。”
他邊擦眼淚,邊偷偷瞅著傅長生。
傅長生最終手還是鬆開了,澀聲說:“不,我幫您找。”
溫皎心中大喜,但剛剛被傅長生質問還是有點火,紅著鼻子彆過頭,傲嬌地沒搭理他。他微垂腦袋,哭過的眼睛暗含得意,狡黠天真,跟小狐狸似的。
傅長生將一切看的明明白白。
小狐狸。
他突然想起了當年寒月夫人某次宮宴上笑意吟吟的話。
“我們皎皎的脾氣就是這樣啊,有些嬌氣,但也再單純不過。他什麼想法都寫在臉上,雖然自私嬌橫,卻也表現得明明白白,多可愛啊。”
“自私點好我們將他千嬌百寵養大,可不是讓他為彆人委屈自己的。”
傅長生是一個在戰場上用兵如神,私底下卻對人情世故毫不開竅的人。或者說,他對那些人與人之間幽微隱秘的愛恨從來不感興趣。
於是為了忠,效命皇室;為了恩,保護溫皎。就是那麼簡單。
可他活到現在,看得最清楚的人或許也就是麵前的小殿下了。
自私的明明白白,最懵懂,也最殘忍。
寒月夫人扶著花,在章台殿前垂眸帶笑的話又傳來:“有人討厭就有人喜歡。好比有人愛花,有人愛草,任何人都值得被愛。情愛這種東西,最不般配反而最般配。我相信皎皎那麼可愛,總會有人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你說對嗎傅將軍?”
傅長生剛挨了板子,傷口處的痛劇烈刺骨,爛掉的皮肉摩擦著粗糲的衣裳,每沒走一步都能體會到刀刮一般的痛。
月光清冷,湖水映著寒光,他在粼粼水紋裡看到了自己的臉。蒼白的、疲憊的。
——總會有人願意為他付出一切。
那麼他是那個人嗎?
是的吧,縱容他的一切自私惡毒,縱容他對自己的任意踐踏。
明知他是什麼樣子,可是依舊一遇到他的哀求,就身體便不受控製。
他的眼淚像是刀子能刺得他渾身難過。
但跳下水的一刻。傷口遇水,痛不欲生。
傅長生大腦混混沌沌卻也最為清清明明。
他覺得……好惡心啊。
那種從五臟六腑,靈魂深處蔓延出的惡心,不是對溫皎,是對自己。
對所有理不清的恩,對所有早已扭曲的情。已經對自己行屍走肉般做的這些事……
他對溫皎的性格不說話,對寒月夫人的話不反駁,就是覺得,他自己好惡心。
他閉上眼,潛入水底,任由三月徹骨冰寒的水將自己淹沒。
溫皎等他落水後,暗暗舒了口氣。
皺著紅紅的小鼻子,開始坐在草地上等。
他心情還不錯,眼珠子轉啊轉,甚至已經想好之後怎麼飛黃騰達、怎麼把現在浣衣局欺負自己的太監宮女踩在腳下,揚眉吐氣。
某種意義上溫皎的心思還是特彆簡單的,目的想法都寫在臉上,於是眼睛也清得很。
攬風軒內半明半暗,夜風清涼。
夏青是帶著骨笛出來透氣的。
他拿東西的時候總有個壞毛病,握住會習慣性忘記鬆手,中途要乾彆的事都不會放下,下意識用不方便左手代替,以至於像個憨批,後麵長大慢慢改過來。
但現在到這個世界,拿起這破笛子又忘改了,出門都順帶捎上了它。
夏青是被樓觀雪氣出來的。
樓觀雪在看書,夏青今晚偏偏多嘴問了句你在看什麼。然後樓觀雪就看他一眼,笑著問,你要看嗎。夏青猶豫會兒,還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點了下頭。
緊接著,樓觀雪把書送到了他麵前,並微笑輕聲說:“不過要是看不懂,千萬彆強求。不要問我,我沒教人認字的興趣。”
“……”
夏青真的是一天有三十次想和他打架。
那破書果然看不懂。
他鬱悶地直抓頭發,又憋著火,想著晚上人少,就自己一個人出來了。
沒想到出來還能看到這樣的戲碼。
夏青都震驚了。
這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