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浮屠塔(五)(1 / 2)

宮廷生存紀事 妾在山陽 11186 字 9個月前

又來了。

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夏青握著笛, 站在竹林儘頭,抬眸冷漠看著眼前出現的人。

其實夏青很少用冷漠的視線看一個陌生人。因為本來盯人看就夠變態了,還用這種挑釁的目光, 他是嫌挨的打不夠多嗎!

所以大多時候他看人就像小時候坐在長滿爬山虎的舊牆上那樣,安靜又不打擾。

隻是見到這個人,他卻下意識豎起防備。抿著唇, 臉色如霜。

宋歸塵饒有興趣看著他冷冰冰的臉。

這位楚國神秘的大祭司氣質溫和若君子, 可是唇角一揚便帶了點愛捉弄人的感覺,俯下身,琥珀色的眼眸染著笑,乾淨通明, 語調逗弄:“嘖, 怎麼是這副表情。我知道你不記得我, 可對陌生人也那麼沒禮貌嗎?小時候不是這樣啊。”

夏青緊握骨笛, 指關節隱約發白,冷冷道:“我認識你嗎?”

宋歸塵又緩緩笑起來, 他心情看起來不錯, 隨口就道:“還真是不禁逗啊,怪不得當年你師姐說……”

可他的話語又一下子卡住, 提到某個遙遠的人,藏在袖中的手微僵直, 唇角稍稍拉平, 愣了很久,才重新笑起來。

涼風卷過竹海, 青葉簌簌浮動, 有幾片飄落過他的肩頭發上。

宋歸塵眼裡微微恍惚的光芒片刻又歸於寧靜。

他說:“小師弟, 一晃百年, 彆來無恙。”

一晃百年,彆來無恙。

夏青靈魂都仿佛這一刻劇烈震動了下,牽扯心頭密密麻麻萬千情緒。

太陌生了。他迷茫了片刻,強壓下去,語調無任何起伏,說:“你認錯了人。”

宋歸塵笑笑:“錯不了的,我怎麼會認錯呢。”他頓了頓:“你們誰我都不會認錯。”

夏青不想和他呆在一塊,轉身就想走。

宋歸塵視線落到他手裡的骨笛上,挑了下眉:“這是樓觀雪給你的嗎?他居然連神骨都舍得給你。”

夏青一臉“關你什麼事”的不愛搭理。

宋歸塵似乎早就習慣跟這樣的他打交道,不甚在意地笑了下,慢慢說:“我這次前往東洲去了一趟通天之海的儘頭,在神宮廢墟處重獲陣眼,也找到了另一樣東西。經世閣推演天命時說我故人來,我就猜到會是你。帶過來,想著也算……物歸原主。”

夏青止住步伐,淺褐色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宋歸塵低頭看著他手裡那根血光衝天的笛子,歎息說:“我還從來沒見過你不拿劍的樣子呢。”

夏青平靜地問:“你要神神叨叨跟我廢話多久。”

宋歸塵笑說:“一百年沒怎麼和人交談,所以今天話就多了點。”

他還是那種和和氣氣仿佛擱村口也能跟大娘們嘮嗑一個下午的語氣。

處處溫和,處處融入凡俗。

夏青受不了他的視線,把骨笛塞進袖子裡。

這下子兩手就空了。

而宋歸塵看著他空空的手,愣住,視線卻更為沉默,也更為哀傷。“夏青……你……算了。”他嘴角笑意苦澀,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一聲歎,他道:“我在廢墟處找到了你的劍,此行歸來匆忙,便將阿難劍放在了經世閣內。若你心急,我也可以今晚帶你去。”

夏青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劍??”

宋歸塵:“嗯。”

夏青不耐煩:“我有個屁的劍!我不喜歡用劍,而且我也不會用劍。”

宋歸塵沉默地看著他,像個溫柔的兄長,很久才安撫說:“沒事,總會有一天重新喜歡上劍的。”

有毒。

夏青抓了下頭發,覺得自己今天的冷漠和鋒芒真的來的莫名其妙。

他真的很討厭這個人嗎?

也沒有吧,反正不喜歡是真的。

可是這種不喜歡就跟他對傅長生的好奇一樣,也很淡很細微,並不能過多牽扯他的情緒。

暗吐口氣,夏青乾脆自曝:“你真的認錯人了。”他舉起手腕上的舍利子,冷靜說:“我現在都不是人,我就是一隻鬼,要不要原地變身給你看。”

宋歸塵失笑:“不用,我知道。”

夏青:“???”

這你都知道??

宋歸塵說:“不喜歡劍那就不用吧,但你的東西總歸是要還給你的。你要是哪天想通了,再重新拿起。”

夏青扯了下嘴角,非常大方地擺手:“不用不用,你找到就是你的。”

宋歸塵認真看著他:“我修的是蒼生道,天下除你之外,無人再能用阿難。”

夏青冷嘲熱諷:“哇我好厲害。我那麼厲害怎麼現在活成這鬼樣。”

宋歸塵不說話了,很久笑了下,問他:“是啊,你那麼厲害,怎麼活成這樣。”

夏青沒話說了。

他覺得大祭司果然也不是個正常人。

百年前能下令把鮫族打為妖煞之族,世代為奴為畜,足以可見這個人多麼心硬如石。

夏青說:“阿難劍你自己留著吧,反正我是不想要的。”

宋歸塵:“要是師父聽到你這話,估計能從九泉之下氣得跳出來。”

夏青皺著眉:“你說的師父,是不是個說話總是上氣不接下氣,總喜歡拖著調子的老頭。”

那個頻繁出現在他腦海裡的聲音。

宋歸塵想了想,笑道:“嗯,他老人家覺得這樣說話比較有高人風度。”

夏青吐槽:“高人個屁,像半隻腳快入土。”

宋歸塵挑了下眉,喉嚨裡一句“沒大沒小”就要說出來,但又收了回去,唇角帶著笑,懷念地點了下頭:“的確。”

夏青說完又沉默了。

……看來靈薇花勾起的幻覺就是那個小師弟的記憶了。夏青心裡煩躁,係統到底讓他變成了個什麼玩意。他抓了下頭發,卻沒有再理宋歸塵,一個人轉身往帝王寢殿走。走到一半,還不忘皺著眉,再次回頭警告:“我不是你那個小師弟,你也不用專門找我還給我的劍了!那天下第一劍在我手裡就是暴殄天物!”

宋歸塵目送他離開,也沒有再出聲,衣袍翻飛,等夏青的背影消失後。他伸出手一片,由邊緣泛黃的竹葉落入他掌心。

木簪之下青絲如瀑,年輕的大祭司立在浮屠塔的紫光中,垂眸,很久後搖頭自顧自笑了。

“一百年過去了,性子還是那麼拗,也永遠在自己的事上缺根筋。”

“……居然痛苦到封閉自我,為什麼當

初還要那麼做呢。”

他聲音極輕散在風中,又抬頭,看著紫光肅穆的浮屠塔,麵無表情。

袖中的思凡劍嗡嗡響動。

宋歸塵說:“彆急,快了。”

“彆急,快了。”

人魚燭燃燒殆儘。

樓觀雪麵對夏青的催促,睫毛垂下,淡淡給出了這麼四個字。

夏青是真的沒想到,回寢中途居然還能撞上從春宴直接離開的樓觀雪。

他剛和宋歸塵打交道,心情很糟糕,腦袋還沒轉過來,人已經被樓觀雪帶著到了這裡。

“這是什麼地方?”

夏青左顧右盼,沒想到楚國禁地附近,還有這麼個古舊又典雅的書樓。

“千機樓。”

“嗯?千機樓,我怎麼感覺聽你說過這個名字?”

樓觀雪對自己說過的話一清二楚,但對夏青的記性不置評價,漫不經心笑:“每年給我算有多少種死法的地方。”

夏青:“啊?”

他心裡奇怪,但是本來就被宋歸塵搞得心情抑鬱,於是也就沒多問。

千機樓頂有好幾層厚重的書架,這裡很久沒人來,灰塵浮動在暗室熹微的燭光裡,光影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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