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的視線卻怔怔落在樓觀雪手腕上那根係了十年的紅繩上。
他修的是太上忘情道,對情愛懵懂,可並不代表他察覺不到樓觀雪的喜怒哀樂。
太上忘情第二式是眾生悲喜,他看遍分分合合,怎麼會遲鈍。
聽完這些話,夏青混沌的大腦慢慢清明,反應過來後,他愣了好一會兒。
夏青眼中還有淚光,心情萬般複雜,開口說。
“不是的。救下他們,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他已經把城門推開了,鮫族根本困不住那些修士。
“當年……”夏青張了張嘴,認真道:“我不是為了天下犧牲的。珠璣將我的魂魄帶過來和你綁在一起,你成神的時候,就注定了我要魂飛魄散。”
夏青極少剖析自己去表露自己的情緒,於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很慢很艱難,可還是耐心道。
“我從來沒想過用自己威脅你。”
“我隻是怕你痛,也不想這恩怨輪回不止。”
樓觀雪垂眸,暗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流光飛羽裡,銀發的神明神情如霜,眼眸晦暗,唯獨用力到發顫的手泄漏情緒。
“不過,還是謝謝你放過蒼生,放過那些無辜的人。”夏青說完,勾起唇角笑了下。這一刻,早在之前就累積的疲憊在大喜大悲後蔓延四肢百骸,他感覺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意識渙散。
稍稍冷靜,夏青深呼口氣,幾乎是懷著破釜沉舟的勇氣,踮起腳吻上他冰冷的眼睫,吻上那顆痣。
“樓觀雪,我這不是以身飼魔。你可以當做,我在以身相許。”
*
東洲,驚鴻殿。
這是十六州裡最靠近通天海的地方,每晚都能聽到潮汐起伏的聲音。
月色燈光漫過長殿,玉石地麵光可鑒人。
少年聖者的衣袍曳在地上,烏黑的頭發紮成一個辮子垂落胸前。
他手裡拿著一片葉子,獨對孤海,吹著熟悉又陌生的曲子。
這時,一位青色宮群的鮫裙少女走了進來,畢恭畢敬道:“聖者,上清派扶光仙子求見。”
“扶光仙子?”
靈犀愣了下,緩慢點頭,從
台階上跳下來。
驚鴻殿外的長廊上掛滿了一盞又一盞的靈薇花燈,堆成一片漫漫無際的燈海,就像當初每年驚蟄通天海上的盛況。
他十年前覺醒成純鮫,擁有了最純粹的血液,也擁有了最強大的力量,被奉為聖者。可除了日日夜夜呆在驚鴻殿虔誠地供奉神明,他什麼都做不了。
“薛姐姐……”
靈犀走到回廊儘頭,看到了簷下正在伸手擺弄貝殼的薛扶光。
她年複一年越發消瘦,如今跟枯柴一樣。灰發暗淡,顴骨突出,修真者到她這個境界應該不老不死容顏永駐,可她卻像是開敗的花,轉眼凋零在歲月裡。
靈犀小時候不敢直視她的眼睛,現在同樣。
薛扶光的眼睛很深,瞳孔比常人稍稍大一圈,凝視人時總有種古怪詭異的涼。
薛扶光點了下頭,聲音很輕,開口問道:“靈犀,我聽說你們找到了阿難劍,是嗎?”
靈犀瑟縮了下脖子,開口:“嗯。”
說完,他有些害怕往旁邊看了看,說:“薛姐姐,你是偷偷進來的嗎?東洲不少鮫人對人族都深惡痛絕,你小心些,要不……等下我送你出去吧。”
薛扶光笑了下,平靜說:“沒關係。我要是想出東洲,沒人攔得住我。”
靈犀小聲:“哦。”
薛扶光道:“阿難劍在哪?”
靈犀如實回答:“在密室。”
薛扶光:“帶我去。”
靈犀麵露苦惱之色。
薛扶光看出他的猶豫,解釋說:“靈犀,阿難劍本來就是我小師弟的劍。”
靈犀眨著眼,頗為驚訝:“你的小師弟?”
薛扶光點頭,啞聲說:“對,但他現在應該已經不在了。”說完,她抬袖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幾根發絲垂落在蒼白的臉側,神情麻木。
冷風卷著她的衣裙,腰上的草葉木塊鐺鐺響。
靈犀被薛扶光救了兩次,擔憂問道:“薛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帶我去密室。”
“好的。”
往密室的路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