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很早之前就在想,通天海上這堵牆會是什麼樣子。
《東洲雜談》裡說“牆”是大祭司建立起來的,為了防止鮫人逃走。他那時以為這堵牆用磚石砌成,跟城門一樣立在海岸線,從來沒想到,它由累累白骨堆積,立於海上。
萬萬年深埋生死之塚裡的荒骨,隨著神宮的崩塌轟隆隆往上,成了通天海最森冷最決絕的天塹。
既是天塹,也是天譴。
這堵牆很長很長,可是並不厚。白骨七零八碎,鮫人骨比正常人骨要白一些,森寒冰冷,在縫隙間還有些潮濕的青苔。
夏青坐在牆上,發了會兒呆。
蓬萊在大火中銷毀,通天海百年無人靠近。
這裡太空太寂靜了,連飛鳥都沒有,呼嘯在耳邊的隻有海浪一次一次卷過來的聲音。
夏青悶聲開口說:“這裡和我記憶中有些不一樣。”
樓觀雪顧念著他一直說的腰痛,伸出手幫他按摩,淡淡道:“我說過了,這堵牆沒什麼好看的。”
夏青幽幽吐口氣:“我看它當然不是為了好看,我就是好奇。我當初聽過太多人說這堵牆了,在書上,在民間,從你嘴裡,從瑤珂嘴裡。我想過無數次它的樣子,結果都猜錯了。”
夏青歎息,不是滋味地說。
“太離譜了,牆居然是鮫人一族的塚所化。”
樓觀雪神情淡漠,沉默不言。
夏青現在也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讓荒塚成牆、讓鮫族不得歸鄉,創造亂世的神就在他身邊,可神現在是他的愛人。
他閉了下眼,潮汐拍打礁石,浪花如雪。
夏青手指在牆上抓了幾下,而後一咬牙,偏口開口說:“樓觀雪……”
樓觀雪打斷他,懶懶問道:“腰還痛不痛?”
夏青一噎,臉微熱說:“不痛了。”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說正事,結果就被樓觀雪打岔,瞬間泄氣,現在鬱悶地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樓觀雪笑了下,手指撩起他的長發,不再逗他,平靜說:“說吧。”
夏青愣住:“你知道我想說什
麼?”
樓觀雪說:“嗯。”
夏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樓觀雪說:“你想讓鮫族回通天海。”
夏青訕訕:“……嗯。”可是通天海是神的領域,是神的疆土……
樓觀雪想也不想,輕描淡寫說:“那就讓他們回來吧。”
夏青一下子愣住。
樓觀雪想到什麼,低聲一笑,饒有趣味看著夏青:“其實在這十年裡,我最恨的大概是你。夏青,你這仇恨轉移的很成功啊。”
夏青張了張嘴。
樓觀雪垂眸,用唇堵住他的話,說道:“沒必要愧疚,以後留在我身邊,哪都彆去。”
夏青點了點頭,伸手抓住了他的肩。
讓樓觀雪撤開這堵牆隻是舉手之勞的事,可是夏青出於心疼,真的一點都不想讓他再麵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他在神宮內打算養一段時間身體,養精蓄銳後去東洲拿阿難劍劈開牆。
這期間,樓觀雪沒事做就會拉著他白日宣淫,夏青修的太上忘情某種意義上真的可以說是淡泊情/欲了。可想著自己的“戴罪之身”,還是由著他,除了某些特彆過分的要求——他沒想到樓觀雪居然真有那些癖好??
當初摘星樓內,他到底是哪隻眼睛瞎覺得樓觀雪禁欲的?
不過後麵他也摸索出來了……
樓觀雪軟硬都不吃,但是,很吃他裝可憐。
遇事不決,說痛就對了。
“我還記得你在摘星樓內說,想要引起你注意力,把通天海上這堵牆劈開可能會有效。”夏青靠在床上,吐槽道:“我當時心裡就想,你這人可真把自己當回事啊,要是有能力劈開牆,誰還在意你。”
結果——又是自己???
他當初還真是挖了好多個坑給自己。
樓觀雪掀眸,散漫道:“你胸口不痛了?”
夏青想到自己的借口,差點被口水嗆著,說:“痛痛痛……”
樓觀雪嗤笑一聲,卻沒說什麼。
夏青本人就是阿難劍主,全盛時期,自然能感覺阿難劍所在。
他在神宮這幾日,天天被樓觀雪拉著床笫廝混,身體卻越來越好。這大概就是與神雙修的好處
吧……
夏青發覺這點,崩潰地想捂臉。
他之前就發現了,比起樓觀雪自己可能才是更不會照顧人的。
雖然仙女看起來高冷潔癖不食人間煙火,但是做什麼會,燒火會,下廚會,綰發都會。他當初結婚之日,冠就是被樓觀雪帶上的。
可能心機頗深的人都很適合照顧人……如果他們把心思用到這個上麵。
“我很小的時候,第一次出海,滿心滿眼就想著征戰四方,名動天下。”
“後麵遇到了點事,沒再想著這個念頭了。”
“你還記得衛流光嗎,神宮那次,就是他忽悠著我夜探友鄰家的。”
夏青有時候望著通天海久了,就會跟他說很多以前蓬萊的事。
說著說著,自己會先笑出來。他對離散生死從來看的很灑脫,卻並不代表他不會為此而難過。
他沒想著去相認是覺得衛流光也不想回憶起百年前的事,相隔了太多東西,這一結的緣沒必要牽扯前世的記憶。
“還有傅長生啊,他的醋你就不必要吃了,我這位二師兄,真的就是個老實人。我和衛流光吵架,一般都是他當和事佬。”
因為宋歸塵這個大師兄不靠譜,吊兒郎當,遇事隻會煽風點火在旁邊看戲。除非師姐在的時候,他才會正經點。可以說傅師兄當初為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門派真是操碎了心。
“我小時候跟阿難劍較勁,喜歡一個人呆著,衛流光應該是最跳脫的。”
“蓬萊所有人裡,我最怕的應該就是師姐了,第二才是師父。”
師姐無人不怕。
樓觀雪靜靜聽他說蓬萊的事情,他對世間一切都懶得上心,與夏青有關,才會叫他認真起來。收了漫不經心的態度,垂眸,每個字聽入耳。
夏青說著說著,又不說了。他不會在樓觀雪麵前提宋歸塵。
因為他現在都不知道用什麼心情去麵對這位大師兄。